一抬头,有颗头颅还高高悬挂在上边示众。我多问了一句:“现在右军都督有人接任吗?”士兵看了我一眼,八卦道:“听说,临时启用了一个废将,马上就要任职了。”“谁呢?” 我追着他挽留,但这账房先生头也不回。出门一看,果真浩浩荡荡走了一大批人。 本来冷清的家,这下更加死寂了。 阿娘来问我为什么没人烧午饭、烧水时,我刚从街上回来,碰了一鼻子灰。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我实在不忍
我追着他挽留,但这账房先生头也不回。出门一看,果真浩浩荡荡走了一大批人。
本来冷清的家,这下更加死寂了。
阿娘来问我为什么没人烧午饭、烧水时,我刚从街上回来,碰了一鼻子灰。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现在整个家都是空的,没有一粒米一滴水。
我跑到常去的那几家店铺,希望他们还能赊点货物给我,但没有一家给好脸色,不拿扫帚把我赶出门去,就已经算是他们客气。
寻常日子,我总是仗着自己有元家这个结实的后盾,有意无意在这些店里赊账。
一来,可以让家里账房来清,节约自己的钱财,二来,我时常幻想家道中落,成为一个乞丐要怎么样去讨食,多练习一下厚脸皮,兴许以后还能用得上。
可哪里知道,真当面临这种时刻了,才发现世道无情,以前是自己把人间冷暖想得过于天真。
空手回到家,围过来看情况的不光阿娘,还有剩下的几个婢女家丁。
我只好强颜欢笑:“你们再等等,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能吃上饭的。”
婢女家丁们愁容满面,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当家第一天,实在羞愧难当。
他们都是从小被家人卖到我家里来,在契约上按过手印的,不像长短工,没有钱就可以走。
是生是死,都要随主人一起承受。
我听说过有些人家危急时刻,会把家奴卖了换粮,如果我现在也这么做,倒是可以换来我、爹娘还有元安的口粮。
然而现在他们的契约不见了踪影,如果想一走了之,我没有任何办法。
更何况就算有契约,我也不会将他们作为商品买卖。
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当即宣告:“现在你们卖身的契约已经不见了,就当做是自由身,趁现在赶紧回家吧。”
他们面面相觑,可能都还有些不习惯。
到下午,所有的婢女家丁零零散散都走光,我向阿娘说明了情况,她有些不解,甚至是埋怨:“你擅自把他们放走了,谁来照顾我们?”
我明明猜到她的抵触,听了她的埋怨,却还是心如刀绞,本来就破碎的情绪一下子炸开。
我勉强打起的微笑终于绷不住,瞬间失控流泪痛呼:“娘,我们元家已经完了!我们可能今天都吃不上一口饭了!”
阿娘犹如一道惊雷劈到身上,呆坐在桌边好久好久。
我嚎啕大哭,这次无人再能安慰,等哭得差不多了,我自行擦把脸,继续出门找出路。
这一趟,我决定去皇宫碰碰运气。
我家住的离宫里不远,走了半柱香的时候,便到了宣德门前。
从前,我就是从这里进出,去探望常驻宫中抚琴的元乐。
“兵爷,能否麻烦帮我传个话?”
我拘谨问守门的士兵,他认得我,平时见了我会笑笑问候,今日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我又问一遍,他有些不耐烦,嘶声道:“快走快走,你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就敢来这里?”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想找元乐借用补贴一些。”
那士兵叹气,踌躇几回,终于往里走。
过不久又回到原位站岗,脸色不是很好:“元司乐不见你。”
我猜到,但只能厚着脸皮问:“那……”
“没有。”
我谢过他,只好沿路返回。
刚走了两步,身后一阵叮叮咚咚的动静,我耳朵对钱已经敏感到极致,不用回头就知道定是铜钱掉在地上。
低头果真看到零星几枚铜钱散落在地,我寻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枚枚拾到手心里,紧紧握住生怕它们飞出掌心。
这是救命的钱了,是老天爷不忍我们饿死,终于垂怜了吗……
我沿着铜钱捡了几步路,便一头撞上停在那儿的人,抬头一看,竟是赵方羡与张公公好奇地打量我,他俩看起来刚从宫里出来。
赵方羡指ʝʂɠ着我傻笑:“真好玩。”
张公公赔笑:“殿下,时间有点晚了,我们赶早回去吃饭吧。”
“我不走,我还要玩。”
赵方羡说着,又一枚枚抛铜钱,边抛边走。
我见到他除了一些胡乱的思绪,还生出扎实的怨气。
但钱的诱惑对我来说过于致命,就算想眼不见为净,也要给救命钱一点面子。
他抛钱引我到了一处暗巷。
一远离人声嘈杂的御街,赵方羡即刻收起笑容,毫无人情味地问我:“需要多少补贴家用?”
我因极度拮据,本就一肚子怨气,又是他造成我们家被抄,溃败成现在的境地。
我便顺手将捡来的铜钱扔到他脸上,转身就走:“我不要了。”
他冷哼一声:“你都快饿死了。”
“饿死算了!”
我边哭边走出巷口,张公公守在那儿,诧异地拉住我:“元喜小姐在牢中都不曾哭得这么惨,现在自由身了,怎么更加难过了?”
他这么一问,我更加来气:“我万贯家财因为你主子的恶意一文不剩,我现在快要饿死了才放肆哭一哭,你还要问我为什么难过?你怎么不去问赵方羡,为什么要作弄我们家而害我这么难过?”
“这……”
张公公缩回手,又是那般讳莫如深:“别问为什么了,元喜小姐,认命吧。”
“凭什么?”
“哎,以后有机会解释吧,现在……元喜小姐你走慢点!实在不行,来殿下家里吃饭啊。”
我扭头跑了,在街上荡了许久毫无收获,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那几枚铜钱扔了。
两手空空回到家里,阿娘自个儿在厨房烧火,锅里居然有了腾腾热气。
掀开锅盖,原来是长在我小花园的地瓜熟了。
果真天无绝人之路。
我捧着半截地瓜,坐在院子里边吃边流泪,心想等元平的案子审理完,该罚罚,罚完出狱,我就和他带爹娘和元安一起回临安老家。
虽然钱没了,至少一家人还是团聚一起的。
“里面的人呢?给我出来!”
我刚嗦完指尖的一点地瓜泥,抬眼便见一伙人抄着家伙进来。
我跳起来拦住他们:“这里是私宅!你们闯进来做什么?”
带头的男人凶神恶煞,拿出几张地契和房契,啐了一口:“呸!还私宅!看清楚了,这片宅子已经被我买下来了!我现在是来赶人的,快给我滚出去!”
我不信,上前仔细检查,果真是我家的地契房契。
“谁卖给你们的?快告诉我!”
我疯了一样拉扯那男人的衣服,他一脚踹到我肚子上,我胃里纠结翻腾不停,一下子把刚才吃下去的地瓜吐了一地。
我和爹娘,以及元安四个人,身无一物地站在大街上,再也没了去处。
此刻天已经黑了,我始终低着头不敢哭出声,生怕动一动,就要戳破这暂时的宁静。
爹爹深深叹口气:“走吧,今晚先找个地方落脚。”
阿娘应道:“要去哪里?”
爹爹讲:“我从前在边疆打仗,不要说一砖一瓦,就是能躺下的地都没有一块。现在至少有能躺下好好睡一觉的条件……”
“那也行,去哪儿都好。”
阿娘搀扶着爹爹,我扶着元安,在城里走了许久,总算寻到一处无人住的屋子,临时在屋檐下铺了点附近捡来的稻草,就地坐下或者躺下。
爹爹睡在最外面,我和元安在中间,阿娘睡在最里边,就像小时候他俩守护着我们。
这一晚我睡得倒是安心,只是夜里迷迷糊糊听到雨声,还有零星雨水溅到脸上,冰凉刺骨,一下子醒了过来。
“咳咳咳!”
爹爹此时咳得很厉害,我起身去检查他是否安好,一触到他的胳膊,心头一惊。
糟了!
爹爹睡在最外边,雨水都淋在他身上了!
我赶紧把他扶坐起来,他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发着沙哑的声音:“元平……元安……元喜……元乐……你们一定要……平安喜乐啊……”
他剧烈咳嗽,此后根本说不出话。
我脱下他身上的湿衣服,又抱起稻草盖到他身上,但是这寒凉的夜里,雨水浇灭了一切温度,让他的体温失控了发烫。
“爹爹你醒一醒!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哭喊着摇晃他,阿娘和元安都惊醒了,与我哭成一团。
但是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爹爹走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阿娘和元安把他放到一辆废弃的牛车上,我在最前边套好麻绳,用自己的身躯拖着车上路。
守门的士兵问我去哪里,我麻木地回道:“送我爹最后一程。”
“走吧。”
我站在城楼下等待城门开启,脚边忽然落了一滴滴黑色的血。
一抬头,有颗头颅还高高悬挂在上边示众。
我多问了一句:“现在右军都督有人接任吗?”
士兵看了我一眼,八卦道:“听说,临时启用了一个废将,马上就要任职了。”
“谁呢?”
“苏声,是已经薨了的苏贵妃亲哥,诶,你知道苏贵妃是谁吗?”
我摇头,无心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我只想确认宗天泽这样的重臣都会被斩立决,而后立马人走茶凉、新人上位,那我爹被轻易削职还乡,至少让我觉得不那么孤苦。
城门开了,我正要走,那士兵又讲:“诶我还没说完呢,昨天刚听来的。”
我只好停下脚步:“说吧,苏贵妃是谁?”
“是三皇子的生母,你知道三皇子吗?听说他小时候落水着病,烧坏了脑子,至今宫里都在求医问药,想把他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