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整晚未合眼的容和和起身推开房门时,便见奚夷简坐在二楼的栏杆上,一双腿叠在一起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惹得楼下许多人都看直了眼。而在他身侧,嵇和煦像是有些疲惫,两眼无神地盯着墙柱,好似那是什么好看得要命的东西。她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谈起了过去的事,只觉得这两人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奚夷简的天敌? 若是这话叫别人听了去,一定会挖空了心思去查那六壬谷的壬一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多年来,奚夷简横行海内十洲,造了多少孽,惹了多少麻烦,但偏偏就是软硬不吃,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别说
奚夷简的天敌?
若是这话叫别人听了去,一定会挖空了心思去查那六壬谷的壬一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多年来,奚夷简横行海内十洲,造了多少孽,惹了多少麻烦,但偏偏就是软硬不吃,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别说天敌了,连个面对他时不为所动的人都很难寻到。
壬一,壬一,真是了不起啊,连容和和都忽然对那未曾谋面的人肃然起敬了。
但他们这副神情看在奚夷简眼里,就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说他是天敌,那是因为那家伙太傻,我总不能跟傻子计较。”
说罢,又摇了摇头,添了一句,“不过他本事不小,在整个六壬谷也能排得上一二,老头子们那么不待见他还派他出来,抓我的心可真急啊……”
话虽如此,他说话时满不在乎的神情倒不像是有多紧张这事,悠哉游哉地说完,又冲着面前的姑娘一笑,“比起他,我还是更担心你。”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生怕自己说得太郑重便会惊扰到她,让她厌烦。但他实在是不适合露出这种表情,眼底的伤痛似乎比对面的姑娘还要深上一些。
容和和没由来地就有些难过,抬手解开了门前那道咒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进去。她可以不掩饰地顾虑他的安危,但她与他之间的恩怨痴缠却远不是一日两日能够释然的。
无论是他还是她,危机可破,心结难解。
嵇和煦放心不下她,本也想跟着她,以防她又气冲冲地一个人跑出去,可这姑娘却像是已经缓过神来,说了句,“师兄,是我想得太多了些。反魂树还未拿到,现在本不该如此的。”
她始终记着他们离开蓬丘的目的,那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情,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搅乱。
奚夷简虽然已经承认了自己拥有反魂树种子的事,可这反魂树到底被他藏在哪里了,到今日他都没有开口,恐怕是要等他们拿到所有的东西后再说。而制成反生香需要的那些东西,也一样都还没有得到。
他们远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着已经成为过去的一段情。
“你真的这样想吗?”嵇和煦虽然欣慰她未被这些事情困扰太久,但也仍有些不信她能够放下心结。
容和和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未再多言。
奚夷简在他们都不再开口的时候,适时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枣子,递到了心上人眼前,“很甜的。”
他在伸出手的时候,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被推开的时候,怎样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红枣更好。但是下一瞬,姑娘那纤细的手指便从他的掌心拿走了那两颗枣子,带着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掌心,好像在他心上也点了一把火。
但她转身转得更快一些,若无其事地看向嵇和煦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住,后者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刚刚那一幕不至于暴露什么,也想着小心为上,很快便去退还了玉牌,与他们走了几条街,又换了一间住处。
还是熟悉的两间房,这一次两个“姑娘”却表现得亲近了许多,好似真是一对姐妹那般。只是“姐姐”看向“妹妹”时目光灼灼,倒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叫人忍不住感叹一句姐妹情深。
容和和一踏进自己的屋子便将他们隔在了外面。奚夷简也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攥紧了那已经没了枣子的手掌,转头瞥向身后的嵇和煦,“师兄,不是有话tຊ对我说吗?”
嵇和煦看他一眼,推开了两人身前的房门。
相较起白天时的混乱,这一夜所有人都过得很是平静。
几乎整晚未合眼的容和和起身推开房门时,便见奚夷简坐在二楼的栏杆上,一双腿叠在一起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惹得楼下许多人都看直了眼。而在他身侧,嵇和煦像是有些疲惫,两眼无神地盯着墙柱,好似那是什么好看得要命的东西。
她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谈起了过去的事,只觉得这两人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虽然从前的他们也未曾剑拔弩张,可并不似眼前这般,好像两个人的气场都软了下来,相处起来再无针锋相对。
无需多想,她也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功劳”,正要走上前去,下一瞬,眼前却多出了一个身影。
“听说昨日壬岚找上你了?”壬袖还是那副戴着斗笠面纱的打扮,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后,便蹲在了栏杆上,冲着奚夷简挤眼睛,“他现在可不是从前任你欺负的小孩子了,听说老头子们要抓你,差点冲上去抢了壬一的活,主动要来做这个。”
小丫头讲得起兴,奚夷简却兴趣乏乏,越过她看向了正向这边走来的容和和,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欢喜。”
“还叫呢!”壬袖猛地推他一下,对他挤眉弄眼的,低声问着,“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说实话。”
“什么?”
“咳,就是宁不还他……他是不是你儿子啊?”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奚夷简一愣,然后看向已经走到眼前的容和和,拼命摆起了手,“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脑袋才摇了摇,又听壬袖还不死心地继续问着,“真的不是?你看他和你长得那么像,年纪也好像能对得上,你再仔细想想。”
“怎么可……”奚夷简本还想坚决地摇摇头,但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脸上的表情从漫不经心渐渐变为了难以置信,“难道真的,不会吧……”
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容和和,目光里半是犹疑半是期待。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之后,容和和的脸腾地一下变了颜色,红晕几乎要烧到耳根,蹙着眉瞪了他一眼,别开了脸。
奚夷简这才轻轻“哦”了一声,死了心,脸上隐隐有些失望。
撇开没边际的事不说,壬袖在唉声叹气之后乖乖给容和和让出了位置,自己蹲到角落里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像是还在想着宁不还这事该怎么办。
她与六壬谷弟子们打扮得都有些不同,脸上也还带着些天真,但是奚夷简却说,她和昨天出言挑衅的壬岚一样,都是六壬谷本家的人。相较起来,壬一才是个旁系。
“六壬谷分三种人,本家,外面招来的妖魔鬼怪,再有就是旁系。”嵇和煦通晓海内之事,对这些也有所了解,“旁系的人既要受本家的规矩束缚,地位又如同外人,很不好过。”
奚夷简点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难得认真地分析一下眼下的局势,“如果我们要去祖洲,势必会踏入小六壬的地盘,我在那里……我在那里的名声可算不得好。何况昨日被壬岚发现了,如今咱们三个谁也没办法安稳地走进祖洲。”
他说的都是事实,容和和在一夜未睡的时候也认真想了些办法,但比起她更熟悉的那些地方,小六壬对待蓬丘也实在算不得友好。何况她昨日护着奚夷简的举动,被那个叫壬岚的看了去,绝对没有好事。
“你有好办法?”想着,她看向身边的人。若论修为道行,她自认如今的自己恐怕已经超越了他。但若论见识阅历,还是走遍了海内十洲的对方强上一些。
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对方总是能想出很多绝妙的主意,每一次都不例外。
而眼下听她说完,奚夷简就露出了一个笑,“有一个办法不算好,但也不坏。”
说着,忽然从栏杆上跳下来,狠狠跺了下脚。霎时间,被他踩着的木板恍有道道波纹向四周荡去,又一刻,从地底升起了一道烟雾,雾中站着个孩童身形的老人,一见他,先是愣了下,紧接着便拜伏下去,“祖师爷爷。”
奚夷简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觉得这称呼听着别扭,但还是很快说道,“大六壬的壬一来祖洲了,不过现在应该不在小六壬,叫点人搜搜无人舍,看他在哪儿。”
那老人连忙点头,又拜了拜,向下一俯身便消失在烟尘之中。
事情交代完,奚夷简再一抬头,这才发现几人都盯着自己,不由对着容和和讨好地一笑,“你也知道,我认识的小妖是多了一点……”
在海内十洲,奚夷简叫得最响的名声是什么?不就是十洲妖师嘛!只是许多人都曾以为这不过是个虚名,不信他有号令群妖的本事。
“你找壬一做什么?”容和和不信他这样做只是想先下手为强。
而对方果然收敛了笑意,目光在角落里的壬袖身上打了个转,又心不在焉地看向了楼下,轻声说着,“我说过壬一本事很高,依我对他的了解,换做往常,等到别人来告诉我他已经来了时,他的箭都已经插在我的脖子上了,远不至于在现身之前便让这么多人暴露自己。可这几日,我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出事了。”
说着,他倚在栏杆边做了个手里托着弩箭的动作,看似玩笑地对准了祖洲所在的东面,叹息道,“真想知道他们六壬谷是怎样想的,这简直是两军交战先斩己方先锋啊。若是换作往常,我便也不理他们了,斗得越热闹越好,可是现在不同,壬一倒在自己人手里,刚好用他开路。”
他说得模糊,但是言语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担忧,好像眼下这混乱又危机四伏的局势只是一场玩闹,甚至没有半点自认会输的念头。
容和和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这三百年来听过的传闻。在那些传说里,比如今复杂危险许多的事情,眼前这个人已经经历了不下千百次。她空有一身已臻大成的修为,但是从始至终都是被捧在那万人中央,没有走下过世人为她筑起的神坛。他却是从风里雨里闯过,一向走在生死边缘,只要一次失手就会坠下深渊。
而正是因为他从未失手,今时今日才能站在这里与她说笑着谈起眼下的危机四伏。
心底翻涌着一股热浪,让容和和不由攥起了拳,但身边的人在留意到她突然萌生的斗志后,却只是认真看了看她,浅浅一笑,坚定道,“我知道我会赢,是因为有你在。我可以输,但不会让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