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寒崖问道。岐奉行将扇子往后背一摆,反手轻拍,姿势潇洒又利落,他声调扬起,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不说就不说!寒崖没好气地白了个眼。 炽热的岩浆不断冲高,大有冲破崖壁席卷而来之势。再这么待下去,定会烧得尸骨无存。岐奉行欲蓄力冲破禁锢,却发现足下已能动弹。 这还真是…… 奇怪啊! 看来,设置机关的那位只是想tຊ逼退来犯者
炽热的岩浆不断冲高,大有冲破崖壁席卷而来之势。再这么待下去,定会烧得尸骨无存。岐奉行欲蓄力冲破禁锢,却发现足下已能动弹。
这还真是……
奇怪啊!
看来,设置机关的那位只是想tຊ逼退来犯者,并非一定要夺取对方生命。
不过能动弹了就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岐奉行又是纵身一掠,回到了原来之地。果不其然,那岩浆不再冲高,只是肆意翻滚着,照得岩壁泛着狰狞的赤红。
无忧此刻也能动了,喘了几口粗气,跑至岐奉行身边,担忧道:“大人……您没事吧?”
岐奉行摇了摇头,“没事,”拧眉哼笑声:“想有事都难。”
“啊?”无忧懵了。没事不好吗,怎么大人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岐奉行当然不高兴,他本想试试能否冲过去,可那岩浆却是卯足了劲拦着他。岐奉行若是魔高一尺,那岩浆就能更高一丈。
倘若是他百年出道那会儿,意气风发又心高气傲,必是死活都不会后退,只要斗不死就能和对方死里斗。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年纪大了,其实也不是很大,但相比当年确实大了不少,又加上踏六届门后修为大损,自然是能退则退,总不能真的被烧得尸骨无存吧。
不过命是保下了,现如今又过不去……岐奉行有些头疼地用扇子敲了敲眉心。这是他想事情时经常会有的一个动作,仿佛敲一敲,就能敲醒自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明白了。”岐奉行陡然出声。
红光映射下,眉心处的那道裂纹愈发灼烫,泛着疼痛。
岐奉行不至于矫情到计较这点痛苦,他刚才思索一番,算是弄清楚为何寒崖与落冰能够在他们转身躲避巨石时脱身而出。
两只乌鸦清楚这里都有什么机关是不假,但这机关可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家人就不去拦截。他俩之所以能躲避,自然是因为知道其中破解之法!
只不过这个破解之法究竟是不是岐奉行所猜的那样,还需要等。
“等?”
等什么?无忧搞不明白。
“对,就是等。”
岐奉行在等,他在等深渊里的岩浆恢复成雾障。
一切都需要归于最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红光散落至尽,岩浆再成雾障,阴沉的黑色又一次覆盖了断崖。
岐奉行没有急着去验证他的猜测,反倒是席地而坐。他在聆听,听崖壁上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他早该发现的。这悬崖绝壁上没有石桥,没有铁链;顶上没有星月更无日光,但重重雾障却能四散飘动,只因为有风。
或许……
所谓的抵御外敌,也只是包括岐奉行在内的一众者的猜测。设计机关的那位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夺取任何一位来者的生命。但凡他真有心要了对方的命,至少环绕断崖的雾障就应该带着毒,而他并没有那么做。他设计的每一个机关都给来者留了退路,就像是在和对方下一盘棋。
若是来者赢了,自是能顺利通过;若是来者赢不了,也只需认输投降,打道回府;但倘若来者冥顽不灵,非要比个你死我活,那他也乐意奉陪。
岐奉行突然就很想知道,设下这些机关的到底是谁?他直觉对方是个很有趣的魔。当然也可能并不是魔。
风依旧在呼啸,越是静下聆听,风声越是清晰。
岐奉行起身,又一次走到了巨石下。这次,他没有点燃掌心火。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其他感官似乎也都被放大了,特别是听觉。岐奉行闭上眼睛,深重的黑色里,耳边的风声一阵又一阵,聚集成了一道无形的长路。
顺着那条长路飞过去,应该就能到达悬崖对面了。
良久后,岐奉行睁眼,转身看向了在身后等待的无忧。
仅从那左右晃动的眼白便知道,这傻小子估计又在担忧了。岐奉行心里竟滋生了一丝歉疚,说好了保他无忧,却总叫他跟着担忧。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与他起了这个名,这不是打自己脸嘛。
岐奉行失声一笑,轻唤道:“无忧,你过来。”
无忧并不清楚岐奉行要做什么,但是大人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大人让他过去他自然不可能后退。不过这乌漆墨黑的,他差点又一次走掉下去,但有岐奉行在,他的小命想没有也挺难的。
“大人,现在……?”无忧试探问道。
岐奉行笑了一声,道:“现在我们需要飞过去!”
言罢,无忧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提了起来。他双脚腾空,已然脱离了悬崖地面,到了深渊之上。
“啊啊啊啊——”
一切来得太快!耳边是咆哮的狂风,无忧紧闭双眼,吓得死死拽着岐奉行的腰带。
得亏岐奉行的腰带绑得还算紧实,要不然比他堕魔还要为仙界不齿的或许就是被一个男性扒得衣衫不整了吧。
“到了,莫再叫唤了。”
岐奉行把腋下的无忧放至地面上。
无忧“嗷嗷”了两声,因为方才的惊吓,双腿虚软无力,索性瘫坐在地。他一个见识不广的小人物,自打遇上岐奉行,这一路上也是够……刺激的。
岐奉行没再去管惊魂未定的无忧。既然选择跟着他,以后什么样的危险都可能遇到,这才哪儿到哪儿。多经历一些,锻炼一下心态,于无忧也是好事。
留着无忧自己坐在地面上等候魂归附体时,岐奉行又回头看了看——
夜色依旧浓黑,虽隔着雾障,对面的巨石却隐隐可见。如他所料,度这深渊绝壁果然是要借助风的通道,只不过预想的無间殿正门却没能看见。
“难道说,这盘棋还没下完?”岐奉行低语自问。
“我早就和你说了,無间殿不是个阿猫阿狗就能进来的!”听到这戏谑的讥笑声,岐奉行便知来者是谁了。只见寒崖与落冰从他正前方的夜色深处里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且手里各提了一盏灯笼。
灯笼是红色的,灯身上的图案是用墨笔勾画的。火苗微微摇晃,岐奉行循着光源看了过去,眼眸微眯,只觉得那图案上的内容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寒崖自动忽视了岐奉行那打量的眼神,将手上的红灯笼递给了仍坐在地面上的无忧,嫌弃道:“拿着。帮不了忙,打灯总会吧。”
“……”
说得也是。
无忧支吾了一声后,接过灯笼,口型无声地骂了两句。
寒崖眼皮子抽抽了两下,直觉无忧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但他看不明白,也就不好回嘴,又只得继续对着岐奉行调戏了起来,“不过岐奉行,你也不用太难过,好歹你没被砸死也没被岩浆吞噬。身形外貌虽是狼狈了些,但只要命还在,总归是好事。”寒崖说着,似是忍不住大笑,他手握成拳,肩膀抖得如筛糠。
能看岐奉行吃瘪,不仅是仙界同门的乐趣,魔界诸魔也是乐见。
虽然明显能够听出来寒崖是在嘲讽自己,但岐奉行并不在意,因为寒崖说的是实话。实话有时候不好听,但说实话总比说假话要好,况且岐奉行可不会被这点难听的实话给打击到。
毕竟他此刻确实有些狼狈。走五行桥时被天雷吓唬、踏六界门时去了百年修为,到了这悬崖边被巨石砸、岩浆吞……
虽然他命大,一时半会儿没死成,但这身行头也着实……
不大好看。
坦白说,他有一点点累了——
被逐出师门后去极乐城是为了逍遥,堕魔也是因为魔界没那么多规矩,怎么这一天还是两天还是多久?
他确实不知过了多久。在人界极乐城时是黑夜,入了無间大陆时是白天,走至西北尽头后又是夜黑苍茫……想必这里的时令计算也是自成一派。
岐奉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叹息声小而轻,但是仍被密切关注他一言一行的落冰捕捉到了。
只不过没等落冰开口嘲讽,岐奉行蓦地沉声道:“寒崖,莫再耽误时间,带我去见魔王吧。”
他这话说得倒像是命令两位魔尊。
落冰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冷声冷气道:“你说带你就带你?”
“是,我说带我就带我。”岐奉行也是直接,单手负背,微红的灯光映照下,那张有些狼狈的脸依旧清俊。
落冰蹙眉,心道:“这小子果然嚣张。”
岐奉行冷嗤一声,“你俩为了捉弄我,已经延误了时间,难道还要继续违抗魔王的命令?”
寒崖:“……”
落冰:“???”
风似乎都停止吹动了,周遭忽地又陷入一片死寂。
最先打破沉静的是无忧,他算是反应过来了,提着个灯笼就冲到那两只乌鸦面前,怒气冲冲道:“好啊,你们这两个坏家伙!亏得我家大人还觉得你们心善,原来魔王殿下早就请我家大人过去,你们倒好,故意折腾我们一番。乌鸦就是乌鸦,果然天下的乌鸦都是一样的黑!”
无忧这一顿痛骂让两位魔尊又是愤怒又是……心虚,寒崖头一次觉得在这小厮面前直不起腰,他躲避着岐奉行注视的目光,支支吾吾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岐奉行拍了拍他的肩,笑说:“别这么紧张,我不生气。”
你的tຊ样子可不太像不生气啊。
寒崖撇了撇嘴,催促道:“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岐奉行道:“边走边说吧。再磨蹭,真不怕魔王怪罪?”
怕吗?
那肯定是怕的。
寒崖“啧”了一声,这都能被他看出来,颇有些无奈地领着岐奉行往無间殿走去。路上,岐奉行解释道:“其实坠至無间大陆没多久后,我便知道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有魔王的允许,即便是作为魔尊的你们,也没有权力将堕魔者带往無间殿吧。”
“……嗯。”寒崖足下一顿,应了一声。
岐奉行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而你当时二话不说,就往西北方向走去。想必是早就将我要堕魔的消息告诉了魔王。而魔王又授意你,如若我真的堕魔,就将我带去無间殿,对吗?”
对,一点没错,岐奉行居然真的知道!
寒崖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一个,颇有些郁闷道:“你既然早就清楚,为何不早说?你只要把这些说出来,你刚才就不用经历那些!”
岐奉行无所谓一笑,道:“那你就错了,我就是为了经历才没说出来。”
“……”
寒崖无语了,岐奉行的脑袋莫不是真的摔坏了。
“为什么啊?”寒崖实在是不明白,他问道。
岐奉行回答了,四个字,轻飘飘的,“因为有趣。”
有病,绝对有病。
*
一通弯弯绕绕后,他们一行总算是到了無间殿。
寒崖冷不防地提醒了句,“别怪我没告诉你啊,现在的魔王苍玄……脾气不太好。”
岐奉行抬眼看了他一下,轻声道:“你既然知道苍玄的脾气不太好,还敢违抗他的命令?”
寒崖:“……”
那不就是为了挫挫你的锐气,给你点教训嘛。
岐奉行仅看他脸色便知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突然坏笑了下,眨了眨眼,似是调侃,“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苍玄的脾气不太好。”
寒崖疑惑了,他问:“你怎么就知道了?难道你见过苍王殿下?”
岐奉行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这一个个跟炮仗似的,那当家的,脾气能好到哪里去。”
寒崖:“……”
六界传言果然没错,岐奉行果真一肚子坏水。他明明就是生气了,所以才见缝插针地报复回来!落冰的腰被寒崖死死抱住,这才避免他与岐奉行在無间殿门口打起来。
“一家魔,一家魔。开个玩笑而已。”岐奉行笑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木簪子,与先前掉至阴阳河那根不同。此时手里的这支簪子,虽是红木,但却有两道炽火裂纹,与岐奉行眉间那道裂纹一模一样。
岐奉行随意簪起,束了一段长发,又整了整玄色长衫。这一连串的动作,叫另外三位个个瞪大双眼。
落冰嘴没个遮拦,讥笑道:“捯饬也没用,我们魔王对男的没兴趣。”
“喂,你这只黑心肠的乌鸦胡说什么!?”无忧跳出来反驳,“我家大人才不是那种以色谄媚之徒!你的思想可真够肮脏龌龊!”
“你!说!什么!?”落冰睚眦欲裂,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我就这么说了!怎么了?谁叫你侮辱我家大人的!”无忧心里虽害怕得紧,但表忠心时是一点儿不落下。
寒崖头疼地看着又互喷起来的二位,揉了揉鬓角,对着岐奉行问道:“事因你起,你怎么还装起哑巴了。”
岐奉行笑而不语。
寒崖眼皮子上下一走,腹诽道:“装吧你就。”
等候通报的时间,岐奉行观察起眼前的無间殿——
無间殿正门并不奢华,但相较整个無间大陆,它可能算得上是最奢华的。正门牌匾,無间殿三字是用小篆写的,看起来有一定年头了。细看便能发现,牌匾周边角落还结了几层蜘蛛网。穷也就算了,这蜘蛛网都不清理掉吗?
岐奉行手中玄扇挥了挥,又往無间殿顶上看了看——
只有漆黑苍茫的天空,并不见千魔楼。
难道传言是假的?
还是说又设置了什么机关?
先前寒崖那句模棱两可的‘是,但也不完全是’又是何意?
岐奉行忽然觉得自己堕魔前把某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魔界一定藏着重大的秘密。他微垂眼睑,不自觉地又用扇子敲了敲眉心。
无忧知道大人在想事情,所以大气都不出一声。可另外两位不清楚,都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岐奉行。直到岐奉行一句“别这么看我”,他二位才收回了目光。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寒崖问道。
岐奉行将扇子往后背一摆,反手轻拍,姿势潇洒又利落,他声调扬起,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
寒崖没好气地白了个眼。
岐奉行只当没看见,又闲散着走到了正殿门前。
正门前,端坐着一只天魔兽,一只地魔兽,看起来凶神恶煞,然而岐奉行却道了声,“不错,挺可爱的。”
两只神兽突然“嗷呜”一声。
敢情这还是会动会说话的??
“它们居然会叫!?这他娘的不是石头做的吗?”落冰出身便在魔界,待了也有几百年,却是头一次听到無间殿门口的两只魔兽发出了声音,颇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兄长。
寒崖比他多活了几年,兴许有听到过。
寒崖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但见此时大家都在等着他回答,只好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是呀,是会叫的。你不知道吗?”
岐奉行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落冰挠了挠后脑勺,深感疑惑,“会叫吗?我还真不知道。”
“会叫的,会叫的!”寒崖板着脸肯定道,唯恐他们再多问一句。
好在此刻小魔通报结束。無间殿门打开,寒崖得救。
只听殿内中央大厅,传来浑厚一声——
“岐奉行,你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