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开他径直往外走。“我代替他和你道歉,这是刚在在校医室买的药膏,你手臂肿的厉害,不能不涂。”许嘉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歉?我不接受口头道歉,要和我一样痛才算道歉。”她转过身走到他跟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在气场上的优势在她讥诮薄凉的眼神下变得荡然无存。 说是休息室, 实际和酒店其他房间布设相似。明亮如镜的瓷砖折射着垂钻吊灯投下的光影,长方红木桌旁围着真皮沙发,房间的右侧还放着一张床榻, 有浴室。 站在大面积落地窗旁,甚至能看到月亮湾港口那繁华的夜景
说是休息室, 实际和酒店其他房间布设相似。明亮如镜的瓷砖折射着垂钻吊灯投下的光影,长方红木桌旁围着真皮沙发,房间的右侧还放着一张床榻, 有浴室。
站在大面积落地窗旁,甚至能看到月亮湾港口那繁华的夜景。
她走进去, 环顾四周, 没看见梁芸的身影,只有周斯礼。许嘉站在他身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他半趴在沙发扶手上,脑袋搁在交叠的胳膊上, 闭着眼睛, 额前发丝乱糟糟的,呼吸平稳。
显然梁芸还没来得及将他运到床上,就突然被叫出去,不然他也不会以这种难受的姿势睡在这里。
许嘉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只垂眸盯着他。
毫不遮掩的目光在他面上游走, 直到他皱了下眉头, 大概是这个姿势维持太久,他直起上半身, 背靠着沙发椅背倒下, 全程闭着眼, 偏过头, 又沉沉地睡去。
随着动作幅度, 黑色卫衣领口被扯向一边, 恰好露出他锁骨上方那道弯弯的, 掉完痂呈白色的线痕。
要不是再次看到,许嘉都忘了自己还对班长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呢。
她抬手抚过那条她留下的痕迹, 力度不小,那处的肌肤薄,指尖游移过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红印。
周斯礼的体温很高,和时常体凉的她截然不同,她收回手,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指尖上残留着他炽热的余温,倏然又消散。
许嘉遵从内心的好奇,指尖的游移路线从锁骨不断往上延伸,眼底兴致昂然,仿佛这是她从哪淘来的洋娃娃。
指尖滑过他凸起的喉结,感受到触碰,那处还轻轻滚动了下。
“……痒。”
一只滚烫有力的手掌攥住她的手腕。
眉眼被醉意染上几分溃散,他薄唇翕动,不知道在说什么,心情尚且愉悦的许嘉还在想他什么时候放开自己的手的时候,就见他轻笑,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别挠,好痒。呵呵。”
两边的梨涡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就在周斯礼松开手,再次入睡之前,许嘉摁上他唇下梨涡的位置,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正对着她。
周斯礼感觉到痛意,皱着眉睁开惺忪的眼眸看向她,视线慢慢从模糊到清晰,眼前房间布设和她都逐渐变得明了,她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
“怎么,没认出我吗?”
她红唇微抿带着清浅弧度,眸光流转之间带着几分戏谑。
尚未完全清醒的周斯礼反应很迟钝,回复也慢吞吞地:“认出来了……那天晚上的女生。”
许嘉感到意外地轻抬了下眉梢,她提着裙摆慢悠悠走到沙发另一旁,和周斯礼相隔大约两人的位置坐下。看来,痛觉才能让记忆更深刻,那晚只不过给他划了那么一小下,他却记到了现在。
周斯礼正了正身,低垂着头,朝她看来,“我没有告诉别人。你放心。”
许嘉笑,“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反手虚虚指了下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地说:“你不信我吗?我不会骗你。”
“……不过你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了。”他倒回去,眼皮有再次合上的趋势。
就在这时,许嘉探身而去,按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周斯礼,睁开眼。”
“……嗯?”他努力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碎发乖巧地贴着眉。
“你喜欢梁芸?”
他贪凉地在她的手心上蹭了蹭,“没有啊。你在说什么?”
许嘉斜了他一眼,不指望一个不清醒的人能说什么。
她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靠墙的落地摆钟,拨弄着钟摆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的声音磁性清润,带着几分酒意:“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为什么?”
“和你没关系。”
“许嘉。”
她僵在原地,拨弄钟摆的动作一顿。
“许嘉,我知道是你。”
许嘉转过身盯着他,眼里泛着凌人的寒意,手心用力地攥着。
质问还没脱出口,周斯礼的脑袋沉沉地低垂下来,毛茸柔软的头顶对着许嘉,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铁青,冷冽的眼神恨不得剐了他。
许嘉匆匆别过视线,不再看他,快步走到落地窗旁,将注意力放在繁华的港口夜景上,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面色苍灰,杨若朝的事她做的滴水不漏,就算周斯礼认为她有关联也拿不出证据,最可恨的是他早就认出了她,甚至隐瞒得很好,这几周的相处竟然连她都骗过了!
周斯礼根本不像他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演这么久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周斯礼为了报复她将那晚的事传出去……最后传到许杏耳里,肯定要对她多加管制,如果周斯礼要以此作为要挟……
许嘉总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企图猜出周斯礼背后的真正用意,想得越多,答案越泛,她就越抓狂,恨不得现在就攥着他衣领把他从这里丢下去。
她咬牙切齿。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
手臂被人轻轻戳了两下。
“……许嘉,你能不能听听我说话?刚刚怎么不回我呢?”
那个此刻她眼中最大的威胁踉踉跄跄走到她身前,因为脑袋晕晕乎乎,几乎站不稳,只能倚靠着落地窗以求平衡,平时在班上有多么正经,现在就有多么乖纯——
眼尾薄红,酒意入眸潋滟迷离,线条流畅的轮廓有一半隐在夜色昏暗的光线中,变幻不定的霓虹高楼缩影在他眼里闪烁,如同星星点点的光芒。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许嘉忍住要把落地窗凿碎让他就此消失的念头,冷声问,“在江边?还是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在看我笑话?周斯礼,你真行。”
“威胁”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朝她招手:“你过来一下……我,我就告诉你。”
许嘉勾唇,转身就要离开。
而后一股力拉住了她的手臂,周斯礼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声线微哑,“……你不知道吧,我的嗅觉天生很好。”
好到即便是在一楼也能捕捉到房间门缝里溢出的那股烟味,好到即使夜风微凉,在草地上也足以捕捉到她身上残留的烟味中那一股属于她的,淡淡的气味。
许嘉转过身,不明所以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边说,边慢慢弯下腰,低低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响起,在夜色里莫名缱绻。
“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确认的......”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白皙的脖颈,期间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她的耳垂,激起了许嘉一阵不小的酥麻和恶心,她毫不留情拽着他的黑发准备扯开要说“你想死吗周斯礼”时——
“......我认出了,你的气味。”
她可以撒谎,她可以改造模样。
但气味不会骗人。
在每个相处的瞬间,在每次交谈的片刻。那股曾令他一时怦然的气味今夜又再次传来。
头抵在她的肩窝上,他声音含糊,音量越变越小:“很好闻……很,很特别……”
然后再次入睡。
-
次日,周斯礼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的,他撑着床靠在枕头上,揉了揉眉头,腰间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他低头掀开衣服,看到了几块淤青,像被人踹了两脚。
“……”
周斯礼并没有酒后断片,反而记得很清楚。脑海清晰浮现起他对许嘉的所作所为。
他将脸埋进手里,黑眸里闪烁着几丝难以为情的羞恼,对一个女生说“你很好闻”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比起杨若朝的下场,许嘉踹他几脚都显得轻了。
就在这时,门被缓缓推开,周玥的脑袋从门后伸了出来,“你终于醒啦,你还没醒酒吗,脸好红哦。”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周玥端着醒酒汤走进来,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妈妈刚给你煮的,你等会记得喝。”
周斯礼轻咳了声,“你知道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吗?”
周玥歪着头,仔细回忆:“好像是一个大叔,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对此,周斯礼毫无印象。周玥点点头,蹦蹦跳跳准备离开门口的时候又被他叫住:“妈没说什么吧?”
她转过头来,冲他浅浅地笑,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说的话却是残忍至极:“妈妈说,你下次要再这样回来,就打断你的腿哦。”
“……”
最后,周斯礼收到梁芸的短信后,去和刘肖茹陈述事情的真相,刘肖茹虽说是信了,但也把他按在客厅普及酒的危害。周斯礼点头,和她再三保证,才结束了爱的教育。
回校后,许均昌趁着课间来找他,坐在前边,趴在他桌子上,“我再也不敢喝了,第二天起床后头好痛,这就是宿醉的感觉吗?”
周斯礼放下书册,“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许均昌赢了游戏,得意忘形地站上椅子给自己喝彩,结果踩空摔了下来,刚好他当时站在许均昌的身后,猝不及防成为了肉垫。
最后许均昌脑袋只磕到桌椅一角,但周斯礼却是足足受了两百多斤的体重压制,倒在地上,差点就要喊出救命二字。
程野从身后走来,拍了下许均昌脑袋,“我当时目睹了全过程,周斯礼差点就要被你坐死了,快道歉。”
许均昌瞳孔放大,“不是吧真的啊?我真该死啊。”
话毕,他跳到周斯礼旁边反复扒拉着,看看情况。周斯礼是他见过最正直善良的人,真的,脑袋还聪明,如果被他一屁股坐死,他无法原谅自己。
周斯礼无可奈何地被摆弄来摆弄去,许均昌甚至要扒拉他袖子,他抬手推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好了好了……我当时有撑住地板,没有程野说的那么严——”
说时迟那时快,许均昌不小心勾到他衣服下摆,虽然只是露出了几秒,露的地方也很小块有限,但许均昌火眼金睛,他吸了一大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声音颤抖:“对不起啊。”
“和你没关系。”周斯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提起这些淤青,周斯礼某根记忆的弦就被触动,内心烦躁又不安。
在那个休息室,他和许嘉属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印象中柔软敏感,细腻入微的同学竟然有这么狠心的心肠,他知晓了许嘉不为人知的一面,代价是承担罪恶秘密的知情权。
将来杨若朝回校,他该怎么面对他,他可以做到轻飘飘揭过这一页,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生活吗?而他又怎么做到和许嘉相安无事地相处?
她的演技是那么好,在公园帮扶老爷爷,在器材室为他画画,表现得文静又可人。
她把他耍的团团转。
周斯礼生平头一次选择了逃避问题的解决方法,之后几天的排练,他都请了假。
但很快,问题自己就主动找上门。
放学后,在没有其他人的走廊上,许嘉从他前面的拐角处走了出来,和他正面撞上。
周斯礼下意识停下脚步,率先掠开视线,飘向别处。
许嘉步步走近,“周斯礼,你在躲我?”
“……没有。”
“这样,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她面无表情地擦过他的肩,离开。
次日早上,李欣上课前在讲台上宣布:“哦对了,同学们,我最近和其他老师商讨了一下,决定要着重提高班里吊车尾的同学,以优补差,座位表变动不大,念到名字的同学私底下换一下位置就好了。”
她拿起名单,“许嘉和梁芸换个位置,许嘉就和周斯礼坐一起吧。”
周斯礼眼睫颤了下,说不清此刻没来由的心悸,下意识转头看向右方——
毫无疑问的罪魁祸首正托着脸,漫不经心地回望,唇角的弧度以充满恶劣意味的速度缓慢地上扬。
仿佛在说,你可以躲,但绝对逃不开。
-
自早读结束,梁芸的心情就一蹶不振了。铃声一响起,她就跑出了教室,跑到没人的楼梯口,捂脸哭着蹲下。
她和周斯礼甚至都还没开始,猝不及防地就要搬走位置,更令她难以接受的她居然要和杨若朝坐一块。
成人礼完美收官的喜悦在这个早上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她泣不成声,为自己死在胚胎的浪漫校园文。
身后的门被陈荷语推开,她心疼地走到她身边蹲下,安抚似的拍上梁芸肩膀,“芸芸,没关系,老师只说就这样坐一段时间试试看,如果后面发现没有效果,又会换回去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我一点也不想坐在杨若朝的旁边,一天也不想!”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那我们去找老师说,说你不同意这个安排。”陈荷语越说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偏偏要把许嘉调到周斯礼旁边,班上成绩好的人不是很多?随便抓个人成绩都比许嘉强啊。”
梁芸闻言,从手臂里抬起头,眼睛红肿:“可是,又不只是我换位置,还有其他人也换,只有我去说,会不会显得我很斤斤计较。”
陈荷语果断否认,“这也是为了周斯礼好啊,许嘉坐他旁边,一问三不知,他不得烦死。真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补差哪有这么容易,我看这个位置也是白换,芸芸你就等着吧,老师看到成绩就会死心了。”
同一时间的办公室里,周斯礼站在李欣办公桌的旁边,窗外洒进来的光勾勒出他清越挺拔的身形,他低头询问,“老师,这个座位调动怎么这么突然?”
“是斯礼啊,”李欣放下批改作业的红笔,抬头看是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其实我上周就在和其他科任老师谈论这件事,班里有部份同学成绩长期稳定在中游的位置,劣势科目明显,我们都认为换个互补的同桌会更好一点,只是一直还没确认下来。”
他斟酌着开口:“许嘉也是吗?”
“她啊,不是。”
李欣转了转红笔,笑着回复:“我们本来没有考虑到她的,但是昨天杨若朝私下找到了我,希望能换个帮助他文科的同桌,还点名了梁芸,我当时在校门口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拄着拐杖,面色很差。”
这么有进取心的同学,她当时看着都心疼,很难拒绝,况且杨若朝理科成绩和周斯礼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和梁芸坐在一起也有利。
李欣疑惑发问:“怎么了?之前也不见你上心这种事啊,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妥?说出来,我可以给班长开个特例。”
“不用了老师。”周斯礼读懂李欣的潜台词,并不想给她多加麻烦,“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嗯。”
下午放学后,梁芸收拾东西,动作迟缓而无力,看上去失魂落魄。
周斯礼一时无言,她今天一整天都是这个状态,再愚钝的人都能看出她难过的原因,周斯礼又怎么会不清楚,正因如此,他才更难开口。
梁芸艰难抱起地上的收纳箱,出去的过道很窄,她又是失神的状态,收纳箱没拿稳,脱手就撞到桌沿,整个人连带着箱和桌子倒在地上,抽屉里的书哗啦啦全掉出来,在教室里引起不小的声音。
还没离开的同学纷纷看来,凑在一起谈论什么。
“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周斯礼站在她前面,得到她小声说没有的回复,随后利落迅速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她则是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也有几位同学上前帮忙一起收拾,最后将全部东西放回,还顺手帮她把桌子搬过去。
周斯礼放下桌子,转头见提着椅子跟来的她。
梁芸埋着头,声如蚊呐,“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种气氛,其他同学一看就知道哪还有自己什么事,立马识趣地滚蛋,周斯礼见状,点了下头,梁芸还想将他叫到一个单独的地方说,但他笑着摇头拒绝,“梁芸,就在这里说吧。”
“可是……”梁芸咬唇,又怕自己再磨磨蹭蹭就错失这个时机,她揪着衣角,抬起头心急道,“你有没有对我……”
“对不起。”
梁芸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下,大脑宕机,什么话也说不出,随后又见他目光认真地迎上她的目光,再次低声,诚恳,意有所指地重复了那句。
都到这里,梁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垂在身侧的手蜷起,她笑,“原来就是你啊,我就说我的涂改带好端端怎么坏了,你对它动了手脚?”
周斯礼摸了摸脖颈,面不改色:“还以为能瞒住你,没想到被发现了。明早赔你,成吗?”
梁芸将椅子往地方一放,看起来怒气冲冲:“赔两个。”
“行。”
不远处侧耳倾听的同学无语凝噎,这架势搞得跟个表白一样,结果是为了个涂改带。
周斯礼挎上书包先行离开,梁芸缓缓转过身来,眼底早就盈满泪水。
她的表白,居然也这么死在了胚胎。
-
次日早上,余光见到许嘉落座后,周斯礼还是不由被打断了解题思绪,握笔写字的动作停滞了一秒。
她从抽屉掏出厚厚的教辅,垫在胳膊下枕着,转过头背对着他。
周斯礼斜了一眼,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一天下来,两人几乎不怎么交流,周斯礼上课做笔记,她在睡觉;周斯礼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她换了个姿势睡觉;周斯礼去体育馆打篮球,她还在睡觉。
从前许均昌习惯一下课就跑过来,猛地拍了拍周斯礼桌子然后坐他前面,交谈的音量没有控制。
现在许均昌冲过来,看见他旁边趴在桌上的女生,费劲地刹住脚步,没忍住小声问:“她都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呢。你……你要不要戳一下她,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周斯礼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旁边女生的反应,好在她睡着没听见,他后怕地将许均昌拽出教室,出声警告他:“你不要乱说话。”
许均昌见他反应这么大,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听话地捂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末了,又问,“许嘉是不是家里有矿?不用学习也能继承家产之类的。”
周斯礼微微垂眼,“可能是吧,不清楚。”
家住最好地段的别墅区,那天在金嘉还穿着一身不菲,这跟家里有矿也差不了多少。
许均昌一时没计较有哪里不对,提议去打水。两人打完水,没先离开,靠着走廊的栏杆。
周斯礼转过身,双臂悠然搭在墙栏,身上的校服被吹的鼓风。他的目光停在许均昌身上,惊觉他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一点,“你最近节食了?”
“是啊,”许均昌点点头,伸出自己刚泡的陶瓷茶杯,上面绿叶漂浮,茶香飘荡,“我现在还坚持喝瘦身减肥茶,体重变化有这么明显?”
“看上去小了一圈。”周斯礼还有点看不太习惯,看来许均昌已经下定决心减肥,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可以啊,居然坚持下来了。”
许均昌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偏过头。
身旁的人正微眯着眼仰着头,徐徐微风扫动额前的散发,发自内心:“还挺期待的,你瘦下来的样子。”
许均昌仿佛被洗了一遍眼,心道真是气死人了,这人和人怎么差距这么大,他就算瘦下来也变不成周斯礼这种美少年样。
或许带了朋友滤镜,许均昌突然觉得没人配得上自家兄弟,突然想起可能有一个。
前几天班里有些风言风语,许均昌开口问起他和梁芸的事。
周斯礼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我只把她当朋友,至于其他,没想过。”
“不应该啊,梁芸性格又不错,成绩好还漂亮,你居然连她都不喜欢。”许均昌难以置信,突然很好奇将来能被周斯礼喜欢的女生是个什么样。
“你给我说说那天放学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就上了个厕所,居然错过了这么多!”
周斯礼不堪其扰,最终潦草说了事情的大概,没细讲。
许均昌问:“你确保梁芸听懂了?”
她已经很久没来他眼前晃悠了,周斯礼思考,“应该是。”
许均昌听完拍起手,“妙啊妙啊,与其被班里的同学亲眼看到你俩出去,再传梁芸表白被拒,还不如就把表白扼杀在摇篮里,让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难怪我这几天都没听到确切消息。你这脑袋,不得不说,就是好使。”
说完,许均昌下意识肘击了一下他。
换作平常周斯礼完全受得住力度,但好巧不巧捶到他的腰间。他皱着眉,后退几步,捂住腰侧缓缓弯下腰,不知道撞到了谁,他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许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握着水杯,神情淡淡。
周斯礼敛下神色,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许嘉径直走过去,背对着他们摁下打水器开关。
他收回眼,低声对许均昌说:“我们走吧。”
许均昌点头,本来就没有要和许嘉打招呼的必要。
就在他转身之际,没注意到脚前的黑笔,刹那脚底滑了一下,杯里的热茶水顺势泼了出去,许均昌稳住脚步,抬起头,傻了眼——
茶叶在女生白皙的手臂上绿的分明,此刻湿答答顺着水流淌而下。
“……”
周斯礼心脏一紧,以他的角度,她缓缓侧过脸,垂下眼,似乎在用看死人的视线上下打量许均昌。
“对不起啊……”许均昌很愧疚,双手合十,还想说什么时,身旁的人却突然动了。
“那个,我先带你去校医室处理。”
滚烫的体温贴了上来,许嘉看着他攥起自己手腕,不由轻嗤。
周斯礼眼神飘忽,挽着许嘉离开的动作和语气极不自然。
“许均昌,体育课你就自己先去体育馆吧,不用等我。”
许均昌就这么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转角。
“……周斯礼这反应至于吗,许嘉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
无人的楼梯间,周斯礼被一把推倒了墙上。
气氛剑拔弩张。漆黑的碎发半垂着,他脸撇到一边去,视线聚焦旁边的地板,“……他是我朋友,你别伤害他。”
“周斯礼,你这么会未卜先知啊?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觉得我要对他下手了?”许嘉歪头看着他,唇角透着若有似无的笑。
周斯礼抿唇不语。
等她说这一切都迟了,他不希望杨若朝的遭遇发生在许均昌身上。
他脸上的心思全被她看在眼底。
肩膀突然被摁住,冰凉器械隔着布料在他腰上轻而缓滑过,传来似有似无的痒,周斯礼神色一颤,肉眼可见的慌张无措起来:“许嘉,这里是学校!”
搭在他的肩上的手换了个位置,扣着他的后颈,她缓慢踮起脚尖,从远处看仿佛像亲密的情侣在拥抱。
很近,女生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周斯礼的脸不受控地红成一片,随后听见她不加掩饰的恶劣语气:“这么喜欢见义勇为,那你代他受着不就好了。”
腰侧的淤青被用力地摁住,他抑着粗重的呼吸,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着。
随后,温热的手掌慢慢包裹住她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感觉,因为用了力,便显露出浅浅的筋骨。只是握着,却不推开。
他低着头,脊背微弯,轮廓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因为近在眼前,许嘉只需稍稍侧脸便看清他的表情,嘴唇紧抿,眸光潋滟,看上去很恍惚。
门外的脚步声纷纷不断,他极力忍着没出声。
许嘉松开手,突然没了兴致。
外面灿烂的阳光照射进这昏暗的楼梯间,照亮了一角,周斯礼缓了一会,揉着腰直起身。
站在原地许久,脑海不自觉想起刚才瞥到她的右臂被开水烫出的明显红肿。
-
排球课,许均昌提前就选好球在体育馆的观众席上等待,等了半天还没见到周斯礼的身影,他跳下位置,准备回教学楼找他,刚踏出门就迎面遇上。
“你怎么去的这么久?还好老师今天没点名,他们占好了场地,你快穿好护具。”
许均昌三两步跳下台阶,却看见周斯礼神色不太对劲,唇色很浅,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打的半湿。
许均昌抹了抹额头,猜测他是一路顶着太阳走来出的汗。
周斯礼浅浅牵唇,“我这节课就不陪你们玩了。”
“哦对,我忘了,你腰上还有伤,现在好多了吗?”许均昌后知后觉,伸手要掀开他衣服看看情况,却被他拍掉。
“刚刚在走廊上被你肘击,你觉得能好吗?”周斯礼眼珠黑亮,看上去又恢复了正常,走前招了招手:“我先回教室了,你们玩。”
事实上,周斯礼先去校医室买了个药膏,走了一段路,最后站在废弃器材室的门口。他犹豫着停下脚步,手放在空中,迟迟没有敲下。
突然,门被里面的人拉开,许嘉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都变得静止。
她绕开他径直往外走。
“我代替他和你道歉,这是刚在在校医室买的药膏,你手臂肿的厉害,不能不涂。”
许嘉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歉?我不接受口头道歉,要和我一样痛才算道歉。”
她转过身走到他跟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在气场上的优势在她讥诮薄凉的眼神下变得荡然无存。
而周斯礼只是抿唇,眸色漆黑如墨。
就在许嘉抽出他手中的药膏要随手一扔的时候,他一把攥住她完好的那只手的手腕,把她带进了器材室。
许嘉被迫在坐垫坐下,周斯礼蹲在她跟前,不语,利落地扭开盖,抽出棉签,开始为她上药。
冰冰凉凉的感觉随着棉签的擦拭在右臂红肿处蔓延开来,火辣辣的疼痛如火遇水迅速消下几分。事实证明,周斯礼做什么都很认真,不管是上药还是学习,他能投以相同的专注力。
他轻握着自己手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金灿灿的光勾勒他的侧脸轮廓,还有条光线明晰地从他的额前,鼻梁再到下颔。许嘉漫不经心,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最后看向他被衬得透亮的唇。
“好了。”周斯礼低头收拾好东西放进药袋,抬起头和她视线打了个正着。
还以为她是不满意这个事情处理结果,他抓起她另一手,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按向了自己的腰部。
他垂下眼睫,“随你。”
要和她一样痛才算道歉,那像刚才在楼梯间那样就可以了吧?
许嘉语调微扬,问:“随我?他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吗,还是说你平常都这么伟大?”
她伸出一只食指,循着记忆隔着衣服直抵在他的淤青,周斯礼下意识闭了闭眼,料想的疼痛没来,敏感的腰侧还被轻轻挠了一下。
他浑身颤了下,因蹲久的双腿发麻,下一秒倒坐在地上,他撑着地板睁开眼,她早已站起来,阳光被身形挡住而投下的阴影打在他半张脸上。
许嘉微微俯身,捧起他的脸:“好看的人,我愿意给点优待。”
说话的时候,拇指还轻轻地刮了两下他的脸颊。
她笑着,动作极其温柔,仿佛刚才在楼梯间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器材室的门被推开又再次关上。
“……”
周斯礼将脸埋进双臂里,心跳可耻地加快。
-
放学后,许嘉并没有那个兴致走路走回家,给司机发了条消息,很快黑色车子停在了眼前。
她一直都有个随叫随到的司机,家里还有各司其职的佣人,只不过因为是许杏那边派来的,她不喜欢。因此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待命状态。
见到司机脸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上次在酒店休息室,周斯礼整个人倚在她身上,神智不清。
并不习惯这种亲密的她毫不留情地将周斯礼推开,当时人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狗鼻子。”
她犹不解气,踹了他两脚。
周斯礼丝毫反应都没有。
于是她把司机叫上来,让司机替她补了他两脚。
果然,他闭眼皱眉,露出痛苦的表情。
“把他扛到车上。”
大抵是知晓许嘉和逸风的关系,再加上默认一个女孩对男生做不了什么,许嘉他们一路上顺畅无阻,竟然没人出来拦路。
等梁芸忙完回到休息室的时候,等候已久的服务员告诉她有人已经将周斯礼送回去了。
周斯礼和她靠坐在后排的两边,许嘉支着手肘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身旁传来隐约动静,引得她侧目而视。
窗外飞速跃过的光影在线条流畅的脖颈上跳动,时不时照亮少年昏睡的侧脸。他用手背挡着眼,只露出高挺鼻梁和红润的唇。
突然,他看上去很难受得说了句,声音低哑,带着浓浓鼻音:“许嘉,我好难过。”
为什么要骗我。
许嘉全当没听见。
当时的她只是想,他难过关她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