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hr,天晴一直在努力想要兼顾“专业度”和“人情味”。她加快招聘速度,扩大搜寻面、去力谏缩短不必要的招聘流程、竭力向老板们争取谈薪空间、努力保持跟候选人的维护以保证候选人入职,希望能通过招聘落地来减少内部人员的损耗;她去向上争取,去反馈,去发声,去反复提及员工的生命安全,但是没人听,上面的人摆摆手摇摇头,“项目是第一位,得交付,你不要太情绪化,不要大题小作,放大你的不安,不会出问题的”这句话 配曲推荐:They Run This Town-Flora Cash," I know it's been a hard day on the block, overtime and the bills
配曲推荐:They Run This Town-Flora Cash," I know it's been a hard day on the block, overtime and the bills don't stop...got your job but you got no cheques...they own this town, maybe that's why we got no ground..."
一如往常一样坐在班车里,天晴在几个手机软件中来回跳转,百无聊赖,等着班车把自己运往自己的“牢狱”。把公司比作牢狱简直是给公司提咖位了,起码人家牢房是正点规律生活的,在优曼打工跟当黑奴一样,卖身给公司了,谁知道自己今天能几点下班?
像往常一样,等着班车发车期间,天晴都tຊ会刷一下员工的假期审批,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处理琐碎的工作杂事。当她点开一位唐姓员工的病假审批时,她吓着了,上面写着“深夜居家加班中,突发房颤,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需先请假一周”,并附上了假条和付款的凭证等,凭证上写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天晴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把假给批了,内心充满不安......
到了公司,她马上把这个情况给部门同事分享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房颤是个信号,他这是积压了多久的不适,才爆出来房颤啊,还好有他女朋友在,不然的话,我们今天要批的可不是病假了......再这样加班下去不行的......”
同部门的姐姐们,面面相觑,谁又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呢,项目得继续啊......
接下来,仿佛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一样,接连发生员工健康亮红灯的事件,主要也是因为年后到现在,员工们基本连轴转,出差的同事们已经吃不消了......
有前线出差的同事,接连发来病假条,显示的是脑部不适,去拍了两次脑CT,医生建议去精神科再看看;有同事加班太晚后太疲惫,昏睡过去,失联了,吓得同事们到处打电话找人,在即将要报警的临界点,他睡醒回消息了;还有员工出差太久,又加上年后出差员工中间爆发了新冠,他在阳性未转阴的过程中,耳朵突发性失聪了,之前被裁的系统李工,跟他情况类似,李工是眼角膜脱落;有同事在公司上班,累到从椅子上滑下去,连续加班熬夜导致体力不支,送医院急诊了......
其中要数平台研发部门的经理王国庆最为蹊跷,失联了一天之后,在第二天也还是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的家属联系方式,甚至让物业调了园区的管理监控来找他,都分析不出踪影,最后HRD带着项目总监拿着身份证去报案了,回来后告诉大家说找到了,家里出急事回老家了。工作都没交接,就这么仓促走掉了?项目还停在原地等他,但也只好让项目经理重新分派人员来承担他的工作了。但是蹊跷在,几天后他的老婆抱着孩子哭着找上门了,说联系不上自己老公,是不是被公司派出去出差了,后续被HRD带到小房间里聊完,给人开车送回家了,此事也算完结,告一段落,差不多半个月后王国庆回到公司办公......
过劳的同事接二连三地倒下,休整一两天后继续加班熬夜;一个个平日都由老婆照顾得打扮得体干净的同事,也开始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员工的桌子上,常常乱丢着各种方便食品、快餐的残羹剩饭,保洁阿姨甚至看到有老鼠横行,不得不让行政发公告让大家注意办公卫生;公司本来就没几扇窗户、不怎么通风,加上快入梅的高温,开了空调后就更不会开窗通风了,一百多人的办公室内闷出了一种绝望的臭味儿......
两个老板回国后也在到处奔波出差,会议室里面传出来的怒吼越来越大声了,越来越频繁了,时长也越来越长了......
员工们身体上撑不住这种劳动强度,精神上也得不到尊重。
天晴越来越讨厌上班了,踏入办公室的瞬间,都需要点勇气才行......她马不停蹄的进行招聘,进行比对,频繁的开会被老板们骂怎么还没招到人,给出的解决方案都不被采纳,彻底沦为受气包了;业务部门越来越频繁地无法保质交付,越来越频繁地来催促招人。
来自业务和老板们的压力还好,反正有慧琳姐在第一线顶着。天晴受不了的是来自员工的情绪,准确的是她的内心承受不住来自底层员工的真实生活和情绪暴露在她面前,特别是真切地看着跟自己关系好的同事的工作状态,让她同情共感,十分难受......
天晴在每个部门都有相处得好的同事,在这一刻,她与同事们的感情牵绊,就仿佛鞭子打在同事身上,而痛感却是有天晴体验的。员工们越来越频繁地找她诉苦,不分日夜,天晴能理解,这不算没有边界感的打扰,这是求救信号,他们需要释放心中的压抑......
老板们的言行,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们是“可替代的螺丝钉”没有什么多大的价值,这更让那些985/211出身的算法工程师们痛苦......
老板们频繁暴怒,在他们心中:自己的的财富没有扩大,是因为这些螺丝钉没有好好运作、质量不佳,那就得马上“换掉”;自己的财富在紧缩,是因为这些螺丝钉拿着他们发的工资却没有超额产出,连交付都没做好,对不起发给他们的工资。在某种意义上,这些想法都契合了那句话“资本家时常动怒,他们觉得工人们在窃取他们的财富。”
天晴看在眼里,听进耳朵里,痛苦地在心里消化着这些情绪,跟同事感情牵绊越深,越难受。她觉得他们不该受这种罪,拿着那点工资拼命地干,还要被人精神折磨,动不动开会就被人耳提面命地羞辱,太窒息了......
天晴跟年轻的同事们走得都相对较近,这些都是985/211或者QS50本硕出身的学子,“十年种树,百年树人”,这些人都是社会和家庭花了时间、花了心血、花了资金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人,来到这么一个小破公司里,怎么就该被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全然不当做人的践踏?
天晴,她不安,很不安。那个房颤的员工吓到她了,她害怕自己招聘进来的员工会因为过劳加班而遭遇不测,她极度地恐惧这种可能与死亡面对面的时刻,项目一天不结束,员工一天不被允许休假回来,她的内心一天不得安宁......
作为一个hr,天晴一直在努力想要兼顾“专业度”和“人情味”。她加快招聘速度,扩大搜寻面、去力谏缩短不必要的招聘流程、竭力向老板们争取谈薪空间、努力保持跟候选人的维护以保证候选人入职,希望能通过招聘落地来减少内部人员的损耗;她去向上争取,去反馈,去发声,去反复提及员工的生命安全,但是没人听,上面的人摆摆手摇摇头,“项目是第一位,得交付,你不要太情绪化,不要大题小作,放大你的不安,不会出问题的”这句话一对天晴说出,她崩溃了,急速泄气......
即使接连发生了这么多过劳事件,感知的总监还是在前线鼓励大家加班奋斗,甚至说出了很激进的话语,“一年不拼博到进几次医院,不加班到半夜,搁这儿浪费生命呢?”天晴觉得好荒唐......
交付、交付、交付,什么都是交付为大,做完这个项目是能让公司上市吗,还是能世界领先,又或者技术创新能改写人类的历史了?人的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难道不应该是“以人为本”!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这么扭曲的状态、这么功利的观念才应该是这个世界运转的常态?为什么对员工的生死无动于衷?为什么对生命的态度那么冷漠?当大家都对不正常的现象变得习以为常时,难道自己才是公司里面那个大惊小怪的怪物?天晴越想越绝望,越想越痛苦......
她把这些事情告诉静姐,静姐安慰她:“放松点,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要太逼迫自己,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你的情绪最近不太对,调整一下自己,我男朋友本周六加班,要不你来我家住一住,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了,我周六日想要好好在家休息休息,给自己充充电......”大家都说自己做得够多了,可是自己做的事情看起来都是徒劳无用的,天晴更难过了......
不是说教育能改变命运吗?可是看着那么多应届生毕业即失业,那些找不到工作的高材生,在招聘软件上向她发送的“请给我个机会,把我简历递给业务部门看看吧”打招呼请求,让她觉得,教育真的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更轻松吗?特别是对那些底层出身的学子和家庭来说,真的吗?助学贷款是让他们有机会上学,可是毕业后,就这就业环境,没有家庭的托举,他们拿什么去还钱?不幸进入优曼这种公司的话还要被扒层皮,而且他们还不敢随便辞职,怕不好就业......想想这些,天晴倒吸一口冷气......
现实太冷峻了,那些高校学生的价值,在他们公司换算一下就是:200¥/天的实习费(上海,tຊ硕士生研发岗,不提供食宿餐补)、120¥/天(上海,职能岗位,不提供食宿)、没有加班费的强制加班、150¥/天的出差单人间住宿费(北上150¥/天,广深100¥/天,其余城市按80¥/天)、120¥/天的出差补贴(含餐补、打车费,实习生不享有)......
想在公司附近租房生存的话,你看到的是:均价3000¥/月的二房东改造隔断房(很多都是串串房,有甲醛危害,基本都是押一付三,合租:打开一套房的大门,你能看到四五个一模一样的绝望的小门)、均价2¥的加热的速冻包子、起步价4¥的地铁、均价20¥/顿的张江外卖小作坊的外卖、在张江干净点的外卖均价35¥/顿、包月18¥/月共享单车(天晴公司,还真有实习生小孩每天踩十来公里共享单车上下班,一是节省地铁费,二是租在偏远的地区省房租,公共交通不方便)......
有些难度大、薪资预算又不足的岗位,或者是工作内容被他们称为“脏活”的岗位,招不到正式员工,业务部门就说“那你给我招个实习生吧”,哈哈,招来的实习生,且不说是否具有“20岁、18年相关经验”神通本领帮你担项目责任之外,你招过来,那点微薄的实习费,基本算是让人入不敷出地来实习啊,甚至要倒贴......
乱象丛生,怪象丛生,天晴的心底在呐喊着,可是周遭的人,都有着一种熟视无睹的死气,倒显得天晴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了......
这样的就业环境,真的是正常的吗?
跟Grace吐槽完之后,她问天晴:“你为什么总是充满愤怒?照你这么说,你还是可怜可怜上海税前五六千的正式工吧,他们比我们的实习生还惨......”
为什么愤怒?为什么总是充满愤怒?我的愤怒源于何处?
很久后,得到了答案——因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