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可以杀了我,现在你可以杀了我。”我万念俱灰,生出成全她、解脱自己的念头,和她保证,“这一次杀了我以后,你不会再掉进循环。” 她置若罔闻,从衣兜里掏出样东西放到我面前。 泪水令我的视线模糊,可我还是依稀辨出这是一小袋饼干。此时此刻,在我的口袋里,也装着一袋一模一样的饼干。 学院出于人道主义,在学校为林琳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会,我和于祷也请了假到场。在场有不少面孔,其实我并不算陌生,在暨海时,他们也曾是我的校友。只是这次之于我,他们应该是陌生人。于祷因为和安安的交往,反
学院出于人道主义,在学校为林琳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会,我和于祷也请了假到场。在场有不少面孔,其实我并不算陌生,在暨海时,他们也曾是我的校友。只是这次之于我,他们应该是陌生人。于祷因为和安安的交往,反而比我更熟络他们之中一些人。
告别会在一间小教室里进行,全程无人提起林琳何以要轻生。
有人写了缅怀文,追溯刚在暨海认识林琳时,她开朗的性格、灿烂的笑容,和她不为人知的小心事——
“......她说她是为了一个人,才考来暨海,我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不在这个教室里,很遗憾我最终没能探到她心底,不知那人是谁,此刻连帮她转达爱意的机会都没有......”
在台上抹着眼泪念出纸张话语的,是个扎马尾的女生。是我不认识的人,哪怕之前在暨海遇见过她我也存不到印象。林琳很少和我分享过于私密的事,上大学后她有哪些朋友,我是不了解的,我们之间远远不到那么熟悉的程度。
于祷听着这话,转过头向我看了一眼,让我感到一阵不适。
我放轻手脚,由位置上起身,出教室,趴在走廊上。头一往下低,手术室外林琳父母歇斯底里的哭喊就抓住机会撞着我的心房和耳朵。手术好像进行了很久,可是医生走出来,给的是噩耗。
那晚没人顾得上我。
艳然的目光曾落到我身上,却没有走过来和我说一句话,她急着和于祷一起安抚安安。后来于祷联系我,我也不想接,直到他发短信问我要不要来参加林琳今天的告别会,我才回他消息。
没人知道我遭受的折磨。
“喂,只要我考到那一片的大学,真的有戏?你......你觉得于祷对我......啊不不......我们真的有可能吗?”
困意裹挟着我入睡时,我总会梦到我和林琳站在岔路口,她一遍一遍问我这句话。
“骗子!你这个骗子!王八蛋布玖!天杀的!你下辈子投胎做鸡做狗,布玖!你说只要考上这儿!只要考上大学城!我就能和于祷在一起!你骗人!根本就不是!他根本就没喜欢过我!说什么?我根本没有机会,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一醒过来,去年秋夜林琳醉酒的绝望又好像巴不得把我也溺毙。
一个念头不停闪出。
假设在那个岔路口,我不给林琳那样的希望,她按部就班,心思不全放在学习上,和从前一样,只是上一个普通的二本底的学校......
不。怪我吗?
她自己难道就一点问题没有吗?明明已经有足够多的机会和于祷在一起,为什么又不再勇敢点呢!她到底有多喜欢于祷?为什么又可以帮着他和安安走到一起?心胸根本没有那么豁达,为什么又要——
手术室里推出那白布蒙过脸的床时,我眼前所有的重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灼眼的雪色。
“布玖。”
于祷也跟着出来了,他眼中满是遗憾,怜悯地看着我,问我:“你还好吗?”
我不想理他,重新把头低下。
“林琳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他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我受够了。
“我怎么样,她根本不关心。林琳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是你!是你!于祷!”我甩开他的手,满腔积郁喷薄而出,也顾不得场合,冲他喊道。
“你......”他面颊抽动,选不定哭或笑。
“当年,是因为老师批评她开小差惹得你回头看一眼,担心自己出糗的样子落到你眼里,她才要报复我,叫我念出纸条上的内容,和我打听什么密集恐惧症也是为了你!后面奋发图强,就算要调剂也要上到这大学城里的学校,还是为了你!为了靠近你,用我做幌子!又为了让你开心,昧着心帮你去追求安安!”我越讲越激动,并未注意到我的声音一点点穿透了走廊。
教室里的大家注意到我们的声响,纷纷向窗靠,往门边拢。
我举起手指着于祷,用替林琳报仇的心态质问他:“你以为林琳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来!那是因为又被你撞见了她觉得不堪的一面!你应该怪你自己,世界上那么多路,你们为什么偏偏要走那条,你为什么还要拿她来打赌?是你害死了她,于祷!是你害死了她!”
“你疯了,布玖。”话是这样说,但我清清楚楚看到于祷唇色发白,他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你和安安在一起后,她早就把我拉黑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我捂住额头,手是冰的,整个人仿佛也是冰的。
“不、不可能。”
安安由人群中挤出来,神色震惊的在我和于祷之间徘徊。于祷得悉内情如此,比任何人都无措,他无助地望着安安,不停喃喃:“不、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想一想,于祷。为什么每次她给我带的东西却都是你爱吃的?为什么每次我们出去吃饭,她总能点到你也喜欢吃的东西?连约好了出去玩,都要打着各种旗号,到你的大学去集合,为什么?她如果喜欢的是我,该是这样吗?”我嘲蔑冷笑地看着他。
于祷一句话都驳不出了。
转瞬间,他像突然掉落进捕兽夹的动物,慌乱中,只想逃离,哪怕是戴着捕兽夹。他转身快步跑开,带着这毫无预兆自天掉落般的真相。
“于祷!”安安担忧地追上去。
告别会在一片混乱中草草结束,我在他人复杂的目光中lvz若无其事回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靠近门边的位置,全身神经绷得肌肉隐隐酸痛。
人都走光时,艳然才出现在我面前。
她坐到我身边的位置。
“林琳有今天,明明是拜你所赐。”她一转平日柔和的口吻,冷冷说道,带着几分讥笑。就如我方才讥笑于祷无知无觉林琳对他的暗恋那般。
我的无力感正一点点顶上天花板。
她一定是误会我们三个有什么纠缠。
心情陷落进谷底的我回她:“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清楚。”
“我是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我清楚你一定不清楚的事。”她放松身子,背靠椅背,口吻轻快,林琳的过世于她而言不痛不痒,“高中时,林琳就喜欢于祷,心思因此不在学习上,高考勉强只上了个二本,还不是很好的学校,同时,她终于意识到,她和于祷差距太大,这辈子是难成好事了......”
于祷从此变成林琳远在天边的一个梦。
看清了这一层,反而让林琳逐渐从少女情怀中走出。大二时,在那所学校里她和一个师弟兴趣相投继而相恋,两人在校园时期就开始尝试做点小买卖,攒下一些钱,毕业后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忙于实习、找工作,而是选择了创业......
“毕业两年后,林琳嫁给了那个男生,隔年生了孩子。创业不是容易事,两个人要顶住的压力很大,有两三次亏损得林琳到处借钱周转,但一波波的又还是熬过去,她的日子过得起起落落,可嫁的那个人是良人,两个人的婚姻从未破裂......”
从艳然口中蹦出来的,是我所不知晓的林琳的生活。
我脑袋似被万千白丝绞缠,惊恐地转向艳然。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是吗?”她凉薄发笑,“布玖,在上一次循环时,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不和我们撞到一起的人和事,轨迹没有变。”
我六神无主,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伪装是多余的,她对我的反应兴趣并不大,自顾说下去:“循环太多次,有些事大概连你也模糊了吧?一次次摸爬滚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一开始并没有这么优秀。我不是一开始就拥有考取暨海的能力,你也一样,倚靠自己,是达不到现在的成就的。所以,你需要于祷。而林琳考上的那所二本学校,才是我原来真正毕业的学校。在没有陷入循环时,我就认识林琳了。但我们不太熟,不熟到我即使听了她的消息,也没有想要和你分享的心情。布玖,老天为了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早做了密密麻麻的安排。”
我僵坐在位置上,无法动弹。
她明明和我一样坐着,我却觉得她在俯视我,她用审判的口吻谴责我的自作聪明:“在过去的循环里,没有考上大学城的林琳,都平安无事。”
暨海大学社团招新的时段,在路上看到林琳时,黎艳然就有了怀疑。和他们日常平行的人不该出现在这里。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她使出浑身解数,说服林琳加入到社团里。直到林琳带着于祷和布玖出现在社团活动中,黎艳然才解开心中谜团。
“......于祷出现时,我看到林琳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那是她曾经爱而不得的人。”艳然说道。
我未料到是林琳暴露了我。
“林琳还对你心存感激。”艳然笑得苦涩。
她讲起去年我们五个在社团活动后去吃东西,之后私底下她向林琳打听我,林琳和她坦白自己能上到暨海有我一份功劳——
“没有布玖激励我,我上不到这么好的学校。你别看他话不多,其实心眼儿挺好的。高中时我还欺负过他,换作小气点的男生,怎么还会反过来劝人好好读书啊?”林琳笑盈盈为我说好话。
“密集恐惧症?那也是布玖告诉我们的啦,可是他要在大家面前叫我下不来台,我肯定不能让他得逞啊!”连带着密集恐惧症的事,她也和艳然如实相告。
“可是你把她害死了。”艳然下定论,“你杀人了,布玖。”
这句话像硫酸,侵蚀我的内心。
“你以为自己在做善事?没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吧?”她微微侧过身子来,一点点向我逼近,“很多人不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一辈子能把自己管好就是在积大德了。你也不例外。你要做好事,就要把好事做到底,送佛不送到西就是在作孽,既然你要插手林琳的人生,为什么不想办法成全她和于祷?有些事真的不管经历多少次循环都没变过,比如你,布玖,你做事总是啃一半,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太合理了,那是因为你还是你,哪怕你想过不一样的人生,装成这个或那个不一样的你,你还是你,你根本没变。没有我,你把握不到事情的分寸,甚至,把人害死。”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黎艳然说话轻轻的,一个一个字掉进我耳朵里,剐得我像坐在油锅里,浑身刺痛。
“这一次,我们可以不在一起,但是你永远要记得,这是你交出了一条人命换来的。”她幽幽道。
再装傻充愣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弛。终于还是来到这一刻,终于还是我输得彻彻底底。
“你早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也是我进入循环以来,头一回心平气和同她说话。
“我不知道,不管进入循环多少次,我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过好我自己的人生,我对于插足、拯救别人的生活没有一丁点兴趣。”不知要说她冷血还是理智合适。
林琳人没了以后,我沉浸在麻木的状态中,即使方才在走廊冲于祷宣泄,也没能叫我完全释放出哀伤。对于于祷的愤怒,不过是对自我愤怒的逃避。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笼罩住我的恐惧和懊悔。我耸动着肩膀,泪水夺眶而出,一定是最被人瞧不起的怯懦模样。
一定也是艳然最讨厌的模样。
“你还是可以杀了我,现在你可以杀了我。”我万念俱灰,生出成全她、解脱自己的念头,和她保证,“这一次杀了我以后,你不会再掉进循环。”
她置若罔闻,从衣兜里掏出样东西放到我面前。
泪水令我的视线模糊,可我还是依稀辨出这是一小袋饼干。此时此刻,在我的口袋里,也装着一袋一模一样的饼干。
“这是林琳喝醉那晚你去接她时掉的。”她说道。
布玖掏手机接电话时,从口袋里掉落出一袋小饼干。他神色匆匆离去,黎艳然没来得及喊住他。她捡起饼干,细细看了着它的包装,在深沉的夜色中,已经没有布玖的身影,她眼前浮现出的,是另一个满身鲜血的布玖......
那一回,她再次把布玖杀掉之后,清理卫生间时,曾在地上捡到一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里头有被血沾染的饼干碎屑。
“事情根本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想这才是她对林琳的死不咸不淡的真正原因。
“杀掉你,对我来说不是个好选项,你对林琳犯下的错,不该由我来解决。你看,你还是那个你。”她不停强调,“惹了事,总想着我能处理。你要学会自己做选择。”
我有两个选择。
不进入新循环,不和艳然在一起,林琳逝而不返。
吃完饼干,回到过去,启动新循环,但明显,以后的主动权不全在我手上了。
艳然不杀我,却叫我生不如死。
“吃吗?”她笑着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