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艳然的斥责像骤雨落下:“你为什么不及时拒绝?你希望我和你一样臣服你父母,你要家里多一个和你一样吃不完饭的人才满意是吗?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这就是你要和我结婚的最终目的?” 布玖捂着脸疯狂摇头。 再遇见布玖,是第七次循环,黎艳然进入 2012 年 9 月 20 日的那一轮。自她第三次循环把布玖杀掉后,她又进入过三次新循环,那三次循环统统不见布玖踪影。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把布玖杀掉了。
再遇见布玖,是第七次循环,黎艳然进入 2012 年 9 月 20 日的那一轮。自她第三次循环把布玖杀掉后,她又进入过三次新循环,那三次循环统统不见布玖踪影。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把布玖杀掉了。
然而在第七次循环中,他们又相遇了。
那一次,他们还是经由胡正豪介绍认识,忽而一切又打回了原来的轨道。不同的是,布玖不是胡正豪的同事而已,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同龄人胡正豪的小组领导。接触下来,黎艳然发觉这不太符合她记忆中的男友形象。
头一次约会,布玖便约她去吃海鲜,且点了不少鱼生。
“你吃鱼生?”她纳闷得紧。
“我们镇上在海边,吃鱼生是常态。”他说着把酱油淋在鱼生和辅料上搅拌,贴心问她:“你是不是不吃?”
“最好再拌点山葵。”她拿起山葵酱就要往里挤。
他手一抬,止住她行动:“山葵太呛,我吃不惯。”
她认识的布玖,对鱼生有莫名的恐惧,向来敬而远之。细打听,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又和她从前杀掉的那个布玖无异,她有些凌乱。人是那么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
这个布玖也不内向自卑,在人际交往上不必她指点,交朋友甚至比她还有一套,在她职场上遇到瓶颈时还能为她指点一二。她也是吃到循环红利的人,发展自然不比他逊色到哪里去,可假若他是那个应该在自己人生轨道上行走的布玖,他不该如此优秀。
“我很久没见你了。”有一次晚上睡觉,两个人云雨之后,黎艳然突然向布玖说出一些奇怪至极的话,“有三次,没见过你了。你去哪儿了?”
布玖疲困,用被子捂住头,不愿应她的话。
或许不同的循环里,存在着不同的布玖。她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怎么想都不对,没道理谁也没变,连落入循环的她都还是那个她,而布玖竟然可以不是那个布玖,这说不通。
这个布玖前所未有的令人省心,省心得她在这段感情里毫无用武之地,她成为了被他庇护的那个。他仍有吃不完饭的毛病,却一反从前对食物愧疚的常态,吃不完的东西统统倒进厨余垃圾桶,也不必她帮忙消灭。他会遇到不顺的事,但不会和她倾诉,会先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他性情也不再孤僻,呼朋唤友。
什么都很好,她找不到一句话骂他。
连他们的婚事都没了阻碍。他的家庭条件是不太好,可工作和职业前景较之先前那个他,强过不少,父母勉强认可。而她向来因强势不被他父母所喜,这次两个人明面上势均力敌,未来公婆觉得也好在儿媳面前攒起底气,竟也没反对。
感情一帆风顺,生活乘风破浪。
布玖总是揽着她,笑容中春风得意。
夜半时分,黎艳然由睡梦中乍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熟睡在她身旁,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怅然若失。他以为他尽了努力,已经把最好的给到她,能在她这儿得一份认可。
约好去拍婚纱照的那日,出门时,布玖便察觉出她的反常。
早晨他洗漱时,她看到了布玖妈妈发给他的短信,其中透露出婚后想来和儿子儿媳同住的想法。布玖还没有回妈妈的消息。
黎艳然像守在洞口的蛇,终于等到猎物露出马脚。
但是在婚纱摄影的过程中,黎艳然没有将烦躁外溢。进入七次循环,她才得以穿上漂亮的婚纱和他拍结婚照,这使得她心中起了他人无法体会的贪恋。摄影过程中,她耐性极好,非常配合摄影师的指导,摄影过程顺利且畅快。
外景在海边拍摄,这一带还是个不大不小的景点。布玖希望她再开心点、满意点,在附近的酒店订了个海景房,为她预备足惊喜。
一直到月亮飘到夜海上空前,都好好的。
事情经历了一遍两遍,到第三遍时,即使它还没发生,布玖还是有感觉。这次循环亲近她,他没给她挑出毛病的机会,日子相安无事。可近来夜中黎艳然频频由梦中醒来的次数过多,他不知她的不安从哪里来,不敢贸然睁眼。复盘第二次被黎艳然杀掉的事件,布玖认为:或许强势是黎艳然的假象。
在第六次循环中,他仍旧选择避开了黎艳然出现的人生。那一轮他走过 2019 年 9 月 20 日,跨过她第一次杀掉他的时间节点。后来几年,逢上天灾,许多人错过日出日落、与世长绝。他却因选对行业青云直上,这之中多得一个女领导的提拔。这个女领导素以强势闻名,为着工作婚姻几度陷入危机,亲子关系也很糟糕。某次她问布玖是否有女朋友,布玖微怔,然后说:“以前有过。”
“为什么分开了?”难得领导有闲心关心工作以外的事。
布玖总不能说被杀掉和掉进循环的事,于是找了个他觉得最能形容黎艳然的词语:“她太强势了。”
听惯别人说自己强势的领导闻言叹道:“我家那位也总是说我强势,可是一直闹我们到底也还没离成,因为他还不算是个没良心的人,他心底明白,假使他有能力,也不该怕我强势。家里孩子虽然和我不亲,但家里头却连孩子也明白,他们能享受的一切是强势的我在外头打拼回来的。强势啊,有机会谁不愿意当坐享其成的那个。”
一顿话,说得布玖面红耳赤。
回家路上,他想起从前黎艳然吵架老挂在嘴边的指责里,的确多是指责他的不上进。
“一个人做少一点,另外一个必就得做多一点。”领导的话盘旋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起黎艳然总是把自己逼进一种高压的状态下,无时无刻不在追求“进步”。假若她只是和他玩玩感情,没必要把两个人的脖子都套上绳索。她的做法不是正确的,心底却可能真是有他的。
然而两次被黎艳然索去性命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他没有马上做下进入新循环的决定。
人到中年,他连在城市里买房的首付都攒到了,却没寻得到一个和他一起住进新房子的人。有时周末去公园散心,走着走着,看到小情侣手拖手,他才猛然想起他不是在有黎艳然的城市里。为了找到新出路,他曾在原来和胡正豪呆过的公司实习过一阵,拿到了优异的实习证明。他还学得如何与人打交道,哪怕他还是不懂得要怎么去交朋友,但他学会了怎么和人看起来像是朋友。另一件出乎布玖意外的,是陈方平知道这事后又企图和他恢复交情。
他这才醒悟从前自己是多么傻。
身边的人不是没有想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是没试着交往过,不过因着他吃东西不能吃完的怪癖就有不少人接受不了,有关切他的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布玖产生了新的烦躁:黎艳然管天管地,却从未要求过他要在这种事上端正。
房子交到他手中那日,父母和大哥一家来暖房,妈妈半做试探,讲他一人在外太漂泊,不如一家子在一起暖和,要是哥哥的孩子能到城市来上学更好。
一家人吃饭庆贺他买新房,爸爸喝多了,在饭店包房扯着嗓子嚷:“要么你娶妻生子和正常人一样生活,要么你这房子不是迟早要给你哥孩子的嘛。”这事闹到他双鬓都开始有点泛白了还未有休止,科技日新月异,还是有人在为一套房子绞尽脑汁。
他忽而体谅了当时黎艳然疯了一样要逼他上进。
起码她逼他去争取这争取那,到头来是为着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一晚布玖在大哥又带着孩子来敲门时,在捶打的敲门声中咽下一整颗火龙果。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大哥嘿嘿笑,这个过往总比他成功一点点的兄弟如今对着他姿态平和不少。侄子侄女早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一开门,就钻着缝溜到客厅、阳台去。
“别摔了。”布玖对着厅里的方向喊。
再回头看嘿嘿笑的大哥,发现大哥的人一整个倒了过来。
2012 年 9 月 20 日,他有意志时,正站在小镇的破陋家中客厅日历前,直面进入第七次循环的重要时刻。
两个人,一个人做得少一些,另一个必就要做多些。
秉持着用正确的幸福打动黎艳然的信念,布玖汲取前面几轮循环,尤其是相对顺利的上一轮循环的经验,把握着时间节点,做“对”的事。在公司见到胡正豪时,其实他也没把握是否还能遇到黎艳然,可是在见到黎艳然时,他又生出错觉。
一定有终结循环的正确方法。他想只要他找到那个方法。
要等到和安安在一起的那一轮循环,布玖才会真正意识到,那不过都是借口。要他和黎艳然之间有个好结果的人,执着于这个事情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只要给黎艳然准备好方案,就能抚平她的暴躁和控制欲。
只要让她感受到他是可靠的,她不必那么操劳,大家便都可幸免于难。
然而他还未得悉黎艳然烦心的是什么,是而一夜夜,他明知她幡然乍醒,却还是佯作熟睡。
一回酒店房间,他关上门,把她揽到怀里,亲额头、亲眼睛、亲吻她柔软略干涩的唇,她一边回应他一边掏他口袋,摸到手机后推开他,解锁开屏幕后戳出他母亲发来的那条信息,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
“这些天我工作忙成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这两天又是咱们拍婚纱照的日子,我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心情才没有及时回复她。艳然,不要让这种事破坏我们现在的快乐好吗?”布玖边说话,脑子边发懵,但他心里有预识,黎艳然的情绪正在失控。
“你真想我们日子好好的,就不应该瞒着我,瞒着我,却也没有处理好。”她把手机扔向他,他避之不及,手机正中他面颊,他吃痛,捂脸蹲下。
黎艳然的斥责像骤雨落下:“你为什么不及时拒绝?你希望我和你一样臣服你父母,你要家里多一个和你一样吃不完饭的人才满意是吗?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这就是你要和我结婚的最终目的?”
布玖捂着脸疯狂摇头。
他想和她解释他就是对家里人感到失望,才会再回来找她,但是他直说出来他也在循环中,不肖想都是惹爆她的另一个炸弹。
“你是不是知道?”她一步步走近他,居高临下问道。
他抬头仰望她:“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我杀过你?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是吗?”她的眼睛里只有寒意。
布玖心里发颤得厉害,嘴皮子硬顶:“你气过头了,冷静点。你杀过我,我怎么还能在这里?”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厉害?”她又换了攻击的方向。
“我做多一点,是为了你让你轻松些。”他欲哭无泪。
“那既然你要做多一点,为什么这么一点事也处理不好?为什么你要拖着?你没本事处理好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是不愿意和我商量是吗?我已经不配和你商量了?”
“因为我是人,不是神!”他在癫狂的边缘徘徊,用尽全力攀住余下的一点理智:“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要去解决,我只有一个人,所以解决这些事我要排个顺序,艳然,你是第一了,你已经是第一了!所以我没有马上回我妈的消息,不是我同意她的要求,是因为我把你放在了第一位!我希望我们先开开心心过完这两天。”
“你一个人解决不了为什么没有想过来找我呢?”她揪住这点不放。
布玖万念俱灰。
这次循环,黎艳然积攒了太久,她的愤怒显然已经被点燃了,偏她路数还多,无论指东打西还是就事论事,她总能找到缺口,形成思维闭环,他根本不是她对手。
可是他真不知自己这回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她要这样抓住一个把柄就迫不及待向他发难。
接下来,他站在门口,任她狂风暴雨,他和路边任何一盏低头的路灯无异,只是他照不出光。黎艳然闹累了,又抱着他呜呜咽咽。两个人早没了恩爱的心情,黎艳然把他按到床沿坐下,转身又到处找东西。布玖本能摸向口袋,口袋空空。他真的以为这次两个人能好好的,无奈还是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清楚黎艳然暂时的镇定是为什么。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想过会在今天,她打算要杀自己。
最后是床头柜的一小袋蜜饯给了他生路。
他趁她物色凶器时,轻撕开包装,把葡萄干倒进手心,利落送进嘴里咀嚼吞落。他把塑料袋扔到地上,用脚轻轻踢进床底。然后静静地,等着黎艳然再来杀他。
“你早知道我会杀你?”黎艳然不大相信,“那为什么你不选择反抗,或者先发制人,先把我杀掉呢?”
布玖觉得没有必要:“我已经把东西吃完了,新的循环会继续,你杀我和我杀你没有区别,杀人的那个还要费力气。”
说得反倒是她被他摆了一道。
“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了。我放弃了,艳然。”他落寞道。
这和第一次他要和她分手时不同,那时他只是要在生活中放开她的手,现在他是真的打算放开她了。
“你似乎真的不觉得你有问题。”黎艳然像看只倔强小狗看他。
“做一个全听你的,做一个能让你省心的,做一个什么都满足你的,你都不满意,我真的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他缴械投降。
“那么循环会继续。”
“只要我不吃完东西,循环就不会继续。”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游戏才刚刚开始,布玖。”她抛下宣言,仿佛她才是把控循环的那一个,“我们之间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循环就一定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