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黎想摊开掌心,“给我车钥匙。”陆安屿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驾驶位,见黎想怔那不动,软了语气:“你开不了,右舵。”“你小瞧谁呢?”他拉开车门,歪头示意:“上车。” 黎想的经期第二天一贯量大,她提前找Tina请了假,安安心心睡到自然醒。 陈知临一早发来好几条信息,痛斥组员的无所作为和客户的重重刁难,甚至一反常态说了几句脏话,全然失了老板该有的稳重。 也正
黎想的经期第二天一贯量大,她提前找Tina请了假,安安心心睡到自然醒。
陈知临一早发来好几条信息,痛斥组员的无所作为和客户的重重刁难,甚至一反常态说了几句脏话,全然失了老板该有的稳重。
也正常,一到忙季,谁能心理强大到不发疯?
黎想一脸懵懂地编辑回复,正打算抚慰他受伤的心灵,随即转念一想:她一个可怜社畜,又何必跟资本家共情?人家每天动动嘴皮子,和客户吃饭、打球、聊聊天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手下人却天天累死累活,忙到不见天日。
黎想:【陈总,钱那么好赚,偶尔也勉为其难踩一踩屎吧...接地气。】
陈知临:【...】
阳光不偏不倚照到床尾,晒得脚趾头暖乎乎的。她调皮够了,伸了个懒腰;身子睡得软绵绵的,小腹疼楚也减轻了不少。她赖了会床,楼下几个人正踢着沙滩足球,还有一家三口坐在草坪上野餐。
冲浪营群里分享了好几条上午瑜伽和冲浪的视频。
今日浪花大了许多,陆安屿那家伙也没了先前的潇洒自若,反反复复跌入海中,摔到面无表情。
黎想暗嘲一番,庆幸没有逞强凑热闹。
Tina:【好点没?一起去农贸市场吗?中午请老师教大家做传统泰式料理。】
黎想指尖跳跃:【去!】
Tina:【行,酒店大堂等你,其他人已经先出发了。】
黎想:【给我五分钟!】
农贸市场离酒店约一刻钟的车程。
司机便是Tina特意请来的厨艺老师,当地人;皮肤黝黑,总咧嘴大笑,英文一般,每句话结尾都自带泰语式的拖音,听起来有些费劲。
日头毒辣,几度要刺透薄薄的车顶。司机放下车窗,抱歉地笑笑:“车太旧了,空调效果不好。”
热风灌进来,快速吹干了额头的细汗,烘得人毛毛躁躁的。黎想手臂遮挡前额,望着车窗外的异国风情,时不时和人搭几句腔。
满打满算才正式离职六天,黎想却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这一刻,焦虑症不合时宜地冒出尖尖头,提醒她已无所事事了好几日,需要赶紧找到下一个任务完成目标打卡。与此同时,这段时间她刻意回避的问题也一并卷土重来:下一份工作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找?真找不到怎么办?
烦闷如春日野草般占领了心头,呼呼逼退了原有的轻盈。迷茫过后是恐慌,「无业游民」四个字“哐当”一下砸到她头顶,她后知后觉般地忐忑不安: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想?我们到了。“Tina扒拉着椅背,“吹傻了?”
“哈哈,没有。”黎想收回视线,“今天要做什么菜?”
“合着这一路,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黎想不好意思地挽起碎发,“我一来姨妈,反应就慢半截。”
“正常,失血过多。”
Tina挽着她,自来熟般地介绍起司机师傅的拿手好菜:冬阴功汤,罗勒炒猪颈肉,黄咖喱土豆鸡和木青瓜沙拉。
黎想不停咽口水,“都想吃。”
“哈哈!想吃得自己做。”
当地菜市场环境一般:硌脚的石子路,简陋的塑料棚,摊贩们笑脸盈盈,不停挥手扇风赶苍蝇。琳琅满目的热带水果,海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蔬菜占满了视野。白板上标注了大写加粗的价格,换算成人民币简直如不要钱般便宜。
黎想见到芒果就走不动道,买了份现切的还不够,又拎了一大兜。
“恢复战斗力了?”陆安屿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芒果好吃吗?”
“好吃啊。”黎想腮帮子鼓鼓的,口腔内汁水四溢,芒果的香甜浇灭了心头的焦虑:想那么多做什么?过一天算一天,开心最重要。
陆安屿撇撇嘴,没说话,直盯着她手上提的芒果。
黎想护食的雷达响了,忙撤后半步:“想吃自己买。”
陆安屿鼻腔嗤笑,转身走远;没一会他捧着大份的现切芒果回来,边走边吸溜:“是好吃。”
两个人隔了一米左右的间距,各自搜寻感兴趣的摊位。黎想时常停住脚步找小摊贩问东问西,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些免费的水果和熟食。
陆安屿转眼拎了两大兜,收获颇丰;他翻找着塑料袋里的食材,又额外补了些香茅和南姜,嘴上振振有词。
新鲜,居然学会做饭了。黎想心里犯起嘀咕,却没再招惹他。
Tina安排的厨房离菜市场不算远,步行可达。
团队做饭的氛围很轻松,营友里不乏厨艺精湛的,大家有样学样,转眼就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相熟的人们三三两两凑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甚至单独加了微信,约好回国之后一起逛街购物。黎想反倒成了自甘沦至边缘角落的人,只会按时冒泡,配合一切团队活动,却不打算维系额外的社交关系。三日相处下来,她除了能将群友的脸和名字联系到一起,并没发展出一个新朋友。
陆安屿在队伍中话也不算多,多数都是客套寒暄。想来也正常,一个大男人如果过度殷勤,说不定会招来什么闲言碎语。
此刻二人正好窝在桌角,各占桌子一边。黎想别着一只胳膊,以减少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却还是会不经意碰到陆安屿的膝盖或小腿;每每此时,两个人总同时愣住,再不约而同往反方向挪一挪座椅。
黎想食量惊人,埋头顾着吃,正好省去和人攀谈的步骤。
陆安屿不动声色盛了一碗冬阴功汤,放到她面前,努努嘴:“尝尝。”
“你做的?”
“嗯。”
热汤入口,酸辣咸鲜一并刺激着味蕾,铺叠出层层口感。黎想由衷赞美:“好喝诶。”
陆安屿并不意外这样的夸赞:“那当然了。”
“怎么好好学做这个?”黎想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高温搭配热汤,很快催出她一身汗;无奈酸酸辣辣过于开胃,她一口接一口,喝得停不下来。
陆安屿没回答:“好喝就行。”
“食谱发我,我要学着做。”她意犹未尽,抹了抹嘴。
陆安屿无动于衷:“怎么?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打算当贤妻良母了?”
黎想无语他的思维发散,又实在气他的阴阳怪调:“对!我男朋友和我一样特别喜欢喝冬阴功汤。我打算学了之后每天都做给他喝。”她管控着语气,以便听上去既不赌气又不刻意,却不忘加重了「男朋友」和「特别」几个字的发音。
陆安屿面色如常:“祝你成功,最好提前在淘宝下单一个灭火器,别又把男朋友家的厨房给烧了。”
“你!”她嗖一下站起,膝盖不小心碰到桌腿,疼得蹙了蹙眉。
“没事吧?”
“关你屁事!”
太烦了,黎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陆安屿的每句话都像一根探子,总逗得她像只斗志昂扬的蛐蛐,条件反射般地进入战斗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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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冲浪课,黎想没再窝房间,而是找了岸边的树荫处,看营友们摔得七仰八翻。
她赤脚踩在沙滩上,脚底板摩搓着细软柔滑的流沙;她不停搓着,偶尔会捞起一把,在风中扬洒tຊ。
不远处的欢声笑语总勾得她心痒痒,她刚找到冲浪的诀窍,迫不及待想下海试试抓住绿浪,拍几个稳当当站在板上的视频,好跟陈知临显摆显摆。
她将浴巾铺开,就势躺下,海风悠悠的,吹散了先前的恐慌。她半梦半醒,心底不停冒出一个声音:先休息,心脏刚正常没几天,经不起瞎折腾。
都说人体有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笃定此刻的想法源于潜意识深层的需求,随即卸下包袱,放松身心。
很快,声声嘈杂搅扰了清净。
黎想费力睁开眼,只见几步之外,营友们围在一起。Tina则边打电话,边在沙滩上来回踱步,神色严肃。
黎想坐起身,视线挨个掠过,终定焦在人群正中的陆安屿身上:他昂着下巴,一手捂住下颚,眉头因痛楚拧结扭曲。
黎想赶忙走近,钻到他身侧,低声质问:“你怎么了?”
陆安屿随口回应:“被板刮到了。”
“严重吗?”黎想睨到他指缝间的血渍,下意识要掰开他遮挡伤口的手;她刚举起手,又反应过来:“你放下手臂,给我看看。”
陆安屿听话地照办,他下巴左侧裂了一条三厘米左右的口子,皮开肉绽,血滴滴答答。他留意到黎想的神情,忙捂上:“小伤,缝几针的事。”
黎想无端烦躁:“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又炫技了是吧?”
“没有,刚差点和别人撞上,我没躲好。”他不忘笑着和其他人招呼:“你们继续玩吧,我没事。”
Tina挂了电话走到二人身边:“送你去医院。”
陆安屿摆摆手:“小伤,你给我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去。你继续带大家练习吧。”
Tina面露难色:“你得缝针,对这儿也不熟,我还是跟着比较放心。”
“真不用,我也是医生,没什么事。”
黎想原静静听着,在这一刻没忍住插嘴:“我陪他吧,反正我今天也下不了海。”
陆安屿掀起眼皮,踟蹰几秒:“行,走吧。”他快速擦干身子,随意套了件短袖;看上去压根没当回事,一手转着车钥匙,步履轻松。
“我开。”黎想摊开掌心,“给我车钥匙。”
陆安屿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驾驶位,见黎想怔那不动,软了语气:“你开不了,右舵。”
“你小瞧谁呢?”
他拉开车门,歪头示意:“上车。”
黎想顾念他的伤口,没继续僵持,却也不想再和他搭腔。逼仄车厢放大了两个人的动静,就算他再怎么佯装无事,停车的间隙依然有“嘶”一声飘来,混着重重的鼻音。
医院出奇得冷清,走廊空旷,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黎想跟在陆安屿后面,陪他挂了号,再一起静候在诊室门口。
她隔开一个座位,坐在他左手侧的位置,稍一抬眸便能看到血红的伤口和他左手腕的旧疤。新伤旧痕,说不清哪个更刺眼。
陆安屿手肘撑着膝盖,上半身躬着。他手臂上结了一层细细的盐粒,颧骨处也有一些。发梢上的水珠顺着面颊弧度滑落,偶尔会溅到伤口;每每这时,他总会不声不响皱皱眉头,再借着肩膀的衣料擦脸。
“疼吗?”黎想递上一张纸巾:“只剩一张了,我没用过。”
陆安屿微笑接过,捕捉到她眸色里的担忧:“你关心我啊?”
“嗯。”
陆安屿显然没预料会听到如此直白的答案,有些错愕;他专心擦拭着面颊的水和汗,避开了伤口的位置。
黎想此时收敛起棱角:“陆安屿,我们好歹认识快十六年了。”没说的是,她也是方才恍然大悟:时间的威力在此刻凸显,对他的关心已然成了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