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写什么了?”“关你什么事?”“你写我名字了,当然关我的事。”陆安屿拦住她的去路,“你得说清楚。”“…”黎想终于得空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庞:双眼皮,高鼻梁,脸蛋肉乎乎的,皮肤还挺白。 在老林家连住两晚之后,黎想稍微适应了新环境。 眼下临近午饭时间,黎康明一早跟老林后面挑果子去了,至今未归。黎想坐立难安,既不敢乱碰人家的东西,也不敢四处瞎溜达。她打了几遍腹稿,鼓足勇气走到后院,
在老林家连住两晚之后,黎想稍微适应了新环境。
眼下临近午饭时间,黎康明一早跟老林后面挑果子去了,至今未归。黎想坐立难安,既不敢乱碰人家的东西,也不敢四处瞎溜达。她打了几遍腹稿,鼓足勇气走到后院,老实巴交地笑着:“阿姨,我想去前院做作业。”
老林媳妇正躬着腰坐在木盆边,费力搓衣服,不时举起棒槌猛敲。她粗着嗓子:“就在你小林哥屋子做呗。”
书桌下结了层层蜘蛛网,椅背上还有爬来爬去的小虫,黎想心有余悸:“我正好在院子里玩。学习累了还可以看看树,老师说对眼睛好。”
老林媳妇咻咻喘着粗气:“行,别跑远啊!待会等你爸他们回来就吃饭。”
“嗯!”
黎想搬出屋子里的长条板凳,又找来一张旧报纸垫在地上。她个头不算高,盘腿坐下时正好可以就着板凳写字。
茂密的树荫遮挡了烈日,小风悠悠吹来,裹挟着乡村独有的泥土气息,或许还带了些鲜花果蔬的味道。黎想深吸好几口,感叹和城市里的空气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她兴致冲冲翻开语文暑假作业本,下一秒又垂眉耷眼:她最怕写日记。
每天无非是吃饭上厕所写作业,哪有那么多可以写的。之前有几次她精确记录了薛文倩的如厕时间,得到老师的评语:不必如此事无巨细。
她不懂「事无巨细」的含义,翻阅成语词典后,揣摩出老师的指导方针:日记只可以写自己,不能写爸妈。
从那之后,她每天都要绞尽脑汁编造生活的多姿多彩。她咬着铅笔头,铅笔芯咬起来干脆,却没什么味道,干巴巴的。她咂摸着口感,又陡然清醒:我怎么好好的吃起了笔?
本本小方格里只有大写加粗的几个字:「7月10日,晴」,然后呢?她灵光一闪,写昨日上厕所遇猪的事情好了。
灵感来得猝不及防,她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心中涌起强大的分享欲。写到陆安屿时,她顿住手:那家伙名字怎么写来着?算了,不重要,写成「陆anyu」就行。
她写完后大声朗读了几遍,成就感爆棚,边读边修改错字。
“是平安的安,岛屿的屿。”
清脆干净的声音打乱了黎想的思路。她吓得哆嗦了一下,赫然回头,忙不迭合上本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偷看我写作业?”
“你刚写什么了?”
“关你什么事?”
“你写我名字了,当然关我的事。”陆安屿拦住她的去路,“你得说清楚。”
“…”
黎想终于得空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庞:双眼皮,高鼻梁,脸蛋肉乎乎的,皮肤还挺白。
“你又不是我老师,我犯不着和你说。”
“但你写我名字了。”他不依不饶,长臂挡在她胸前一寸的距离,“我不准你走。”
“...”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
黎想听见院内老林媳妇忙里忙外的动静,率先败下阵来:毕竟在人家势力范围,还是少惹点麻烦。
“暑假日记。”
“给我看看。”
黎想不情不愿,翻到新写的那一页:“你要看就看吧。”她心生烦躁,一屁股坐在长条板凳上;不远处的山隔绝了外界的喧tຊ嚣,她好想回家。
陆安屿聚精会神地看着,逐句默读,忍不住嗤笑出声:“jie shou?是上厕所的意思吗?你为什么要写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黎想眼疾手快夺回本子:“关你屁事。”
“你怎么说脏话?我好心给你提意见。你这篇日记不及格。”
黎想抱紧双臂,小脸气得通红:“那你告诉我,日记该写什么?”
“写做的梦啊!和恐龙打架,和狮子赛跑,多有意思。”
“...”
他眼神噌亮,描述起光怪陆离的梦境,说到激动处还会做几个夸张的表情。
黎想嫌弃地看着他,又不禁心生怜悯:她之前没少听薛文倩提及爸妈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想来陆安屿也算一个。她瞬间理解为什么这人总爱找她说话,大概就如薛文倩所说:留守儿童缺少父母的陪伴,太孤单了,得学会自己找乐子。
想到这,黎想气消了些,任由陆安屿的话如耳旁风划过。她听着附近家家户户的鸡鸣狗吠和邻里之间的问候,默默埋怨起黎康明:怎么还不回来,她好饿。
陆安屿说累了,手肘拐了拐她:“从哪儿来的?待几天?”
黎想尽量平心气和:“江城,你应该没去过...挺远的。我就来待四天。”
“江城...”陆安屿意味深长地复述了一遍,“哪个学校的?”
“同心路一小。怎么了?”
“没事,来走亲戚?”
“没,我爸带我出来玩。”
“那你爸呢?”
“忙事情去了。”
“大人都这副德行。”陆安屿撇过脸,指着一处:“那一片马上要拆迁了,村长最近在和政府谈判,你现在能看到的大片农田也许很快会变成高楼大厦。”
黎想睥睨他,不懂他嘴里怎么会无端冒出这些。可自己的家即将被拆...多半会有「无家可归」的失落感吧。她叹口气,拍拍陆安屿的肩膀:“没事的,高楼大厦也很好。”
陆安屿缓缓转过头,眼里闪过诧异:“你喜欢高楼大厦?这里多好,家家户户都有小院子,养了鸡鸭鹅,有狗有猫,还可以跳进池塘捞鱼...”
“额...高楼大厦可以装马桶,空调...也没有猪圈。”黎想实在聊不下去,她的世界从来只有郑渊洁童话、好看的作业本和中性笔,为什么要聊如此严肃的大人话题?
陆安屿不服气地“哼”一声:“我反正喜欢现在这样。”
黎想心想:那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农村,没见过城市的美好。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条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黎想多半在敷衍,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强忍着。
“你饿了?”陆安屿听见动静,抿紧唇,又屏息凝听。
胃很配合地回应了几声;黎想窘得不行,不得不承认:“嗯,饿了。”
陆安屿从口袋掏出一个蓝色折叠手机,觑一眼时间,忙不迭跳起:“我得走了,你有手机号吗?”
“没有。”黎想盯着他手上亮闪闪的手机,索尼爱立信Z608,薛文倩同款。好可怜,爸妈不在身边的小孩,只能靠手机沟通亲情;可再贵的手机又怎么比得上陪伴?
他随手拿起黎想的作业本和笔,写下一长串数字,“我的。”又放了个酒心巧克力到黎想掌心:“这个很好吃。”
黎想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努努嘴;她此刻顾不上同情别人,一口包了甜腻的酒心巧克力,再循着饭香钻进了屋。
老林媳妇端着一大盆热乎乎的疙瘩汤:“林叔叔和你爸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阿姨做了疙瘩汤,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
黎想不挑食,“我最爱吃面食了,我外婆包的饺子很好吃。”
老林媳妇瞧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乐得不行:“刚才我忘记看时间,晒好衣服才发现,哟,都十二点了。”
疙瘩汤新鲜出锅,黎想一口接一口,烫得舌头四处乱窜:“阿姨,你认识陆安屿吗?”
“谁啊?陆什么?”
黎想口齿不清,又重复了一遍:“陆、安、屿。”
老林媳妇费劲想了半天:“没听过。阿姨平时都去镇子里卖水果,和村里人没以前那么熟络了。怎么了?”
“哦,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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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黎想再见到陆安屿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黎康明定了当晚的车票,第二天清晨五点抵达江城;老林和自家兄弟则同时出发,开货车走高速。顺利的话,两行人能在水果批发市场差不多时间汇合。他们计划一早上分销完毕,当天再赶回来。
黎想听着大人们谈事,无聊到上下眼皮打架。人生第一次旅游并没什么值得铭记的闪光点,如果真要记录几笔的话,她大概率会写:被黑皮猪亲了屁股,吃到了美味多汁的葡萄,还看到了大圆盘一样的明月。
午饭结束,大人们忙着装货,加油,检查轮胎。
黎想没有午睡的习惯,捡了个小石子,蹲在地上画了几个格子。
“一个人跳房子?”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几米之外传来。
黎想头都懒得回:“不行吗?”
陆安屿今日换了件短袖白色衬衣,扣子一粒不落系好,看上去像一个小乡镇企业家。
“你几岁啊?”黎想嫌弃地瞥一眼,这人天天装大人...看着好烦啊。
“11岁半,你呢?”
“十岁半,我一月初的生日。”
“那我正好大你一岁,我十二月底的。但我俩同级。”
黎想跳得正欢,气息不稳,敷衍道:“哦,我五岁就读一年级了。”
陆安屿拎了个红色的塑料袋,“吃吗?别人送的,太多了吃不完。”
“吃。”黎想大大方方接过,打开一看,兴致大减:“怎么都是苹果?”
“洗干净了的。”
黎想摇摇头:“我不爱吃苹果。”
“这是金冠,很好吃很甜很脆。”
“我不吃苹果皮。”在家的时候,薛文倩或黎康明总帮忙削皮,再将苹果切成一小块,用牙签戳着哄她吃。
陆安屿拧紧了眉,大抵是嫌弃她要求过多,却没说什么。他轴劲上来了,必须得让黎想尝到好吃的苹果才行。
“你等我一会。”他小跑走开,没一会又气喘吁吁回来,“我去村长办公室找了把水果刀。”
黎想却没接,“我不会用。”
“???”
他面露鄙夷:“我来吧。”
他的手颤颤巍巍,几次三番在苹果皮上划过,却没能伤到皮分毫。他不耐烦地“啧”几声,夹起肩膀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终在一刻将刀稳稳当当扎进了苹果肉。
他慢慢转动果身,每每觉得切下来的肉太多就径直塞自己嘴里。黎想望着他,彻底无语:到底是谁吃?
“啊”一声尖叫陡然刺破了午后的昏沉。
苹果和刀齐齐“哐当”落地,陆安屿面色难忍痛楚,牢牢捂着手腕处。
黎想瞥见血流顺着他小手臂流到手肘,滴进土里,慌了神:“你怎么切到手了?怎么办??”
陆安屿疼得龇牙咧嘴,强装镇定:“小事小事,男人哪有不受伤的。”
黎想忙转身朝屋里跑:“你等等,我去问问阿姨有没有纱布。”
陆安屿叫住她,下巴示意地上的塑料袋:“你晚上坐火车在路上吃吧,我走了。”
“喂!”黎想试图叫住他。
陆安屿却加快了步速,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