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这吃饭的,年轻的叫帅哥美女、大手笔的叫老板老板娘,姓罗的女人——你去纸上那地址问问,新来的技师是不是?”汪工笑笑。也就是罗敷不在,他心想。不然那脾气,八成、得把这姓赵的头拧下来。 后车车距过近,也跟着捏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摇下车窗、探半个脑袋,骂了句脏话。 汪工看在眼里。 他没有揭穿对方瞬间的狼狈,只是默不作声地、调大了车载空调的风量。 在第三次拨弄出风口方向时,
后车车距过近,也跟着捏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摇下车窗、探半个脑袋,骂了句脏话。
汪工看在眼里。
他没有揭穿对方瞬间的狼狈,只是默不作声地、调大了车载空调的风量。
在第三次拨弄出风口方向时,他开口:“等会下了高速,随便找一个路口把我放下。”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捻了把手心的汗。
刚刚那茬话头过了,他才隐约记起来:汪工,不过也就是去年——收成最不好、生意最难有起色的时候,来的水货市场。
他下意识地从车镜里看对方的眼睛。
“汪工阿——来水货集市前,你在哪发得财?”
汪工依旧嬉皮笑脸地打诨:“家里连读完高中都困难,我能发什么财?”
“给人当二五仔,进厂做流水工人。”
自打认识以来,中年男人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
他奇了:“哪个厂?”
汪工摸了摸后脑勺突起的一块疤,他笑:
“南边的厂呗。”
霎时,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冷气乱股。*
抵达韫城是在上午十点左右。
中年男人不知在避讳、惧怕什么,后半段路油门踩得几乎飞起来。下了高速,远远地看见条公路,就把汪工扔下了。
汪工打开手机,调出季庭柯拍给他的照片——罗敷身份证的复印件。
季庭柯用贴纸遮住了女人的脸,余下地址:幸福里—十三栋、贰零壹。
汪工导航,距离“幸福里”,三十公里。…
幸福里也是个老小区,筒楼的样式、依着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水塔而建,多是老年人居住。
他们在楼下遛狗、遛孙子。偶有几个往空了的水塔里堆杂物的,谈自己三十年前在纺织厂时,一月三百的工资。
汪工顺着地址,果然扑了个空。
幸福里—十三栋、贰零壹,怎么都不像住着人的样子。
索性,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汪工因此平静,谈不上失望。
他摸索着、倚着猪肝漆色的扶手往下走,撞上一口装满空塑料瓶的蛇皮袋。
而后,那蛇皮袋后、探出个头发花白的脑袋。
对方往贰零壹对面的方向去。
汪工拦住那老人,他喊了句:
“您——认不认识贰零壹、以前住着个姓罗的女人?”
对方显而易见地耳背,更大声地吼回去。
“什么?!”
汪工忍了忍:“姓罗的——”
于是,对方怒火烧得更旺:“什么新来的?”…
从幸福里出来后,汪工还是窝在路牙子上打电话。
他联系、拜访了两三个钓友,有做生意发家的年长者,还有跟他一样不成气候的。
朋友,甚至是朋友认识的洗头妹。
寒暄,约见、顺嘴再提一嘴罗敷的事。
有人取笑他:“一个名字,叫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打听?”汪工也知道。
他除了知道罗敷叫罗敷、是韫城人以外,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季庭柯也是一样。
汪工被朋友带到酒桌上,他夹了块鲜嫩的鱼籽下酒,忽然一下想开。
他何必跟着季庭柯钻牛角尖?
酒过三巡,醉意上头。坐在主座的东家抹了把脸。
钓鱼佬,不上鱼的时候都是诗人。
“打龟钓友、不空军不打龟。咱们这些天天钻芦苇荡的,遇到美人鱼的几率、都比认识女人的几率要大。”
众人哄笑作一团。那人却板正了烧红的脸,他站起来倒酒,白酒淅沥、落得正好和杯口齐平,又是一口闷——而后,捏住了汪工的肩。
“要么,是产业不那么见得光的。上哄得了权贵、下搂得住俗人,什么上钟的技师啊——开台的那种。”
他意会地勾勾唇,打了一个巨响的嗝。
“来来往往,捏脚的又管不住嘴,干那一行的,说半个百事通也不为过。”
汪工听着,稍稍顿了一下。
他搁下了筷子。
众人酒杯交错,争执着要比谁的酒杯更低。只有他格格不入,低下头沉思。
旁的问他怎么了,汪工不过笑笑。
“只是突然想起来,韫城当地、是不是有个酒楼,叫——得来鲜?”
“我和他们老板打过一两次交道,做餐饮业的、认识的人海了去了。”
席上的男人,起哄、闹酒的时候,样子像极了某类灵长类动物。
总是捶胸口、无端地吼叫。
汪工找借口溜了——往得来鲜方向。
得来鲜的老板姓赵,汪工找上门来时,他正在对账。
听手底下服务员说,有个姓“汪”的小年轻找上门来,他瞅一眼腕上的表,要到饭点了。
男人顺势找了个包间一苟,留下个逃窜的背影:
“你把他打发了,就说我不在。”
“他要是说吃个便饭,也不准记账、报名头也没用。”
服务生是个小年轻,琢磨过来一点头——已经晚了。
汪工钻来蹭去的,已经摸到了门口,戏谑地吹了把口哨。
“呦——大忙人。”
说来算去,汪工在韫城也不认识几个靠谱的。最多打几次照面,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散酒,耳听八方的能人更是没有。
就说他和这姓赵的,不过也只有一面之缘,互相通过名号。
用姓赵过去的话说,那叫“他妈的,差点给老子干进牢里。”
对方不敢见他,属于是如今有点身家,想起往事——臊得慌。
当下,姓赵的挺了啤酒肚,“吧嗒吧嗒”抽着烟,搁雾里、眯眼看着汪工。
汪工叫他“老哥”,搓着前台不要钱的花生米吃、抓一把免费的薄荷糖塞嘴里。
他说,“来找老朋友叙旧。”
晌午,店里人气儿渐旺。赵老板不敢耽误生意、一心只想撵他,翻了一眼:
“叙旧,你也不该找我。该找水园那…”
话吞回去了,满脸警惕。
汪工点了点桌子,淡淡地:“水园上次被扫.黄的事,我听说过。据说老板打点了好久,又搬迁了、还改了名字,不在老地方。”
又似笑非笑:“我一年半载不来一回,往哪找?”
赵老板鼻腔里逸出声。
他凑近了、压低音量:“那也该找你那相好的,约个电话上一钟。我正经做生意的,早不玩野鸡——脏。”
他撇得干干净净。
可这种警告对汪工不起作用,他换了副正经的神色,烟掐了。
“我找‘一号’有事。”
赵老板睨了他一眼,笑:“过了这么久,兴许人家早不干了,回家抱老公、奶孩子;要么被新来的挤上,如今的‘一号’指不定是谁,你这么混——对这种事、还能长情?”
汪工笑了笑,“哥,别闹。”
“他们生意做得灰,哪门哪路都认识人,我找她、单纯想打听个人。”
不是来卖他的就好。
赵老板心一磕,转过眼睛,“你小子行啊,打听消息,探到鸡窝里去了。”他也不怵了。
扯张划过的单子,叠了背面,麻溜地写下地址。
汪工接了,临要道谢时,又转身:
“赵老板现在生意做这么红火。在韫城,认不认识个…姓罗的女人?”
失了对自己的威胁,对方放松地、也笑出一声,开起了玩笑。
“来我这吃饭的,年轻的叫帅哥美女、大手笔的叫老板老板娘,姓罗的女人——你去纸上那地址问问,新来的技师是不是?”汪工笑笑。
也就是罗敷不在,他心想。
不然那脾气,八成、得把这姓赵的头拧下来。
汪工低头看了眼地址,他招了辆车。
“师傅,去一池私汤。”
他爹的,这水园、改的什么破名字。**一池私汤的新门头朝北。工作日的缘故,来往人不多,大部分都是穿着黑色制服、正规操作的阿姨。
汪工一头扎进去,并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
他只知道她叫一号。
只记得她胸口暖白的皮肤、细腻的手指,以及裙子下摆到大腿中上的位置。
前台招待,问什么需求。他只按一小时的价格付了按摩钱,却不肯找个房间躺下来。
“去年三月,你们这里的一号,挂牌子的,现在还在不在?”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赚快钱的、临时困难救济的,一茬一茬地过,一些新来的生面孔,怯怯地冲他摇头。
只有角落里穿着咖色保洁服的女孩子抬了抬手,“你找…小茹姐吗?”小茹姐。
汪工一咬这个名字,笑了。
“我找她。”
他擦了擦裤口袋,抹把头发。
“有正经事。”
汪工也就年轻时犯过一次混。
那时候他还在盛泰做工,被同工厂里的组长带出来,说是来体验“韫城特色”。
那也是汪工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手指原来是滑的,黑色短袖西装配 A 字裙,竟然也能穿出不一样的韵味。
他脑子一抽,就喊了句“加钟”。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体验,太快了。
快得他头皮发麻、没几下就弄出来,组长笑话他:“光是岁数上年轻,身子骨不顶用。”
话没说完,一队人乌泱泱地拦到了门口,说是接到了举报电话。相呼应地,隔壁还有赵老板的惊呼、急急忙忙地套裤子。
这桩窘事传的很远。
连季庭柯都知道,汪工差点去蹲了号子。
以至于直到现在,汪工光是看着“小茹”的脸,依旧是一囧。
她似乎比以前胖了,上身换成职业西装、下身齐膝盖的裙子。
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日子收拾得比他好。
汪工不甚自在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见不得光的地方门路多”,不过是酒过三巡、之后的胡话。
汪工知道,自己不该信的。
他只要随意逛两圈,给季庭柯一个说法就好。
他真的对罗敷的来历,上心到这个地步吗?不。
汪工清楚:他不过还记得那晚,蹲在角落抱头的自己。
以及吓得跪在床上,衣服被扯了大半、胸前“1 号”牌摇摇欲坠的女人。
他想看看,她有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以一个蹩脚的借口混进来——有又怎么样?
没有又怎么样?
汪工道,自己是文盲,想不明白。
大抵,汪工上次来,是还叫“水园”那会儿,店被清查得最狠的一次。
因了这个缘故,小茹隐隐还记得他。
她说:现在的“一池私汤”,早就不附带增值服务了。
她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圆圆的小肉坑,浅浅地凹进去。
“水园几年前出过事——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我就去考了小自考,业余上课,现在毕业了。以前的凯蒂姐重新找了个工作,我顶上来。”
汪工看着她桌面的名片,也喊了句:“茹经理”。
他数不清第几次了摸了摸后脑勺,直到对方倒了杯水,他猛灌了一口。
“年前,我来的那一次。”
过去叫水园也好,现在叫一池私汤也罢。养的都是些会来事儿、嘴甜的,各行各业都能接触到一些。
“我听你们聊天,路子比较野、所以想来打听个人。”
他说出了罗敷的名字。
空气默了一瞬。
小茹撑着下巴:“听名字,是个女人?”
她摇摇头:“我们这里,女客会少一些。我以前接触的大多是男客,这名字、不太耳熟。”
也是意料之中地,不会那么顺利。
汪工胸口闷了口气。
他盘算着,再客套两句就走,对方却叫住了他。
“老板,你有照片吗?我看看长什么样子。”
汪工沉吟了片刻:“稍等。”
他翻出了和季庭柯的聊天框:“季哥。”
另一边,季庭柯刚歇锅。右手还捏着锅铲,他背对着罗敷回信息。
“什么事?”
消息再跳出来:“你那儿,有没有罗姐的照片?”
季庭柯手一顿。他瞥向身后。
罗敷正在收拾案板上的鱼鳞,满手的鱼血,似乎是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
她抬头,冲他笑了笑。
“怎么了?”
季庭柯侧脸过去,没和她对视。
他指了指那台小收音机:“太吵了,关了吧。”
罗敷用水冲了手,走过去按了暂停键——她动作的瞬间,季庭柯微抬着手、佯装回消息,拍到一张不大清晰的侧脸照。
女人半低着头,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垂敛的眼。
罗敷是在这之后,才慢吞吞地抬头:“满意了吗?”
季庭柯已经将照片已经发送过去了。他半拢着屏幕,不咸不淡地:“还行。”
抽空再看一眼手机,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他知道汪工去了韫城。
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找了什么人打听。
正如,他不知道远在另一座城市,拿着照片端详的小茹眉头紧锁,静了十几秒,终于舍得抬头。
“我认识这张脸。”
“不止是我,这家店里所有的人,除了新来的、几乎都认识。”
几天没看没有票了,留个爪爪写得真好,我要狠狠去推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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