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杨毅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够了,你们两个,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一下未来,怎样夺回凤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小船顺流而下,如同被抛弃的孤魂,在茫茫水域中漂流。昼夜循环,他们顺大悲河的支流千里溪南下已有路程。大悲河,起源于北狄,经怀晋,皇周,卫都,自凤来处分叉,一条支流往东北向沿德鲁国边境,穿天齐国流入北海,名曰乌鸦江;另一条沿凤来与德鲁国边境往南蜿蜒而下,从初楚国与太吴国过 重吾在船上醒来。只听到河水湍急,如那夜的血腥厮杀与受伤者的凄厉呐喊。 他的嘴唇发干,喊了一声子瑜。但声音细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得到。他费力的支撑起身子,看到脸色冷峻一如硬石的杨毅,他正有规律的摇桨划
重吾在船上醒来。只听到河水湍急,如那夜的血腥厮杀与受伤者的凄厉呐喊。
他的嘴唇发干,喊了一声子瑜。但声音细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得到。他费力的支撑起身子,看到脸色冷峻一如硬石的杨毅,他正有规律的摇桨划船。
伤口一扯便痛,深入骨髓。仓季那野兽的臂力好强,幸亏是射中了自己,而不是子瑜。重吾不敢想象子瑜受伤流血的样子,那样会比自己中箭更疼痛吧。
头晕,重吾感到自己像被拴在木桩上打转的山羊,恶心,更不甘心。他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昨夜战火弥漫时,他懊悔自己的弱小,弱小到保护不了子瑜,找寻不到子瑜。
他微微抬手,摸了一下伤口的绷带,那是子瑜给自己包扎的。
“你为什么救我?你真像木头一样傻吗?”重吾记的子瑜的手的温度,那手太暖,足以融化千层的冰雪,那手太热,足以灼伤自己的心脏。
“如果需要,我会再做一次。”重吾说到。他努力让自己面色平和,只是那深入骨髓的痛疼出卖了他,他的脸庞明显铁青而僵硬。
“我讨厌战争。天灾,疾病已经够人们受的了,为何还要有这样那样的战争呢?”子瑜在他面前不停的走动,她的焦灼就像她的青丝一样跳跃闪耀,一瞥间,却只见重吾痴痴的目光。。
“我不知道答案,不过我并不担忧。”重吾有些发窘,他喜欢子瑜的星夜一样的双眸,但却不好直视。
“为什么?”
“因为你,你可以治疗人们,不是吗。”
“我不认为我能做到。这不同于医术。”子瑜蹙眉低首沉吟。
“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方法呢。”重吾鼓励道。
重吾记得这是自己昨夜最后跟子瑜说的话,现在他只想自己能找到她就好了。
“你醒了。”杨毅继续划他的桨,努力保持着船身的平衡,看到重吾醒来,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她在哪里?她安全吗?”重吾深呼吸着河面的潮湿空气,勉力支起上半身。这时才发现船头处还有一人,那人萎缩着身子,盖着麻布的帆布,好像是为了更好的融入船侧的影子里,他尽量把头低下,只露些许乱发黏在船板上。重吾仔细打量,才发现是子瑜的二哥,凤来的代理城主,子俊。
子俊知道重吾醒来,慢慢的侧过头来,狠狠的盯了重吾一眼。
“我没有找到我妹妹子瑜,找不到她。凤来被敌人攻占了。”子俊自语道,眸子中满是迷乱,他虽然在看着重吾,又好像只是透过他看着远岸。接着他忽的望向船尾的杨毅,大声呵斥道:“为何你没去救她,反而救这低贱的下人,你武功那么好,原本一定可以救她出来的。”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向重吾方向靠近。
“我尽力了。”杨毅叹了口气,“我们寡不敌众,太多敌人了。。换了你的父亲,他也会一样做的。”
“我知道你是周皇的儿子。他们在通缉你。你第一天来的夜里我就听到了。不过即使你是皇位继承人,我也不认为你的命有子瑜重要。”子俊站到重午面前,像一只秃鹫从空中俯视着即将死去的旅者,只要旅者倒下,他便会毫不犹豫的飞下来啃噬。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现在在船上的是子瑜而不是我。”重午沉重的说道,他并不在乎子俊的态度,但想起子瑜他就沉重难抑。
“是你把祸乱引到了凤来,郑卫为何无缘无故破坏盟约,攻打我们,也许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害的我家破人亡?!是不是?!”子俊抓住重午的衣领,狠命摇晃。
“也许是我,也许不是。但当时如果我能动,我绝不会临阵脱逃。”重午看着子俊苍白的脸色,驳斥道。
“我没有脱逃,我战斗了!我尽力了!”子俊神情激动,“我只是四处找不到她,还有我其他的家人。。”
一直沉默的杨毅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够了,你们两个,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一下未来,怎样夺回凤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船顺流而下,如同被抛弃的孤魂,在茫茫水域中漂流。昼夜循环,他们顺大悲河的支流千里溪南下已有路程。
大悲河,起源于北狄,经怀晋,皇周,卫都,自凤来处分叉,一条支流往东北向沿德鲁国边境,穿天齐国流入北海,名曰乌鸦江;另一条沿凤来与德鲁国边境往南蜿蜒而下,从初楚国与太吴国过境间奔流,直通百越诸族,叫做千里溪。这千里溪,本来是波澜壮阔之河,因太吴诸多年来引河溪穿国内,流入东海,修缮支流万千,灌溉良田,致使整个太吴千流交错,星罗棋布,国人往来出行,多是划船摇橹,属于奇特之水都。不但生产鱼米,佳人瑰丽也多妖娆风情,于是世人向往,太平时期常有千舟竞帆,商旅佳人,川流不息之盛观。也因为太吴的引流,千里溪的下游水势就平滑的多了,甚至很多时候风雨不动,静若镜湖。
然这些风景都与重吾他们无关。他们谨慎的看着两岸的参天古木,奇峰险山,却一直犹疑不敢上岸,根据估算,他们离初楚国和太吴国的渡口越来越近了。两国曾约计修凌江木桥,以通商贸,然工程奇难,早已废掉。太吴国的渡口,即是当初太吴引大悲河治田的开豁口,他们修闸驻险,成了临江要塞。闸口宽约近百米,防洪杜旱,又在渡口处两侧山峰,皆修有箭楼高塔,倚势而成。真有万夫莫开,飞鸟难度之势。却为了通商,取了个美人渡的雅名;初楚国自然不甘落后,便硬生生的从距离太吴上游三里处,凿山筑塔,也修了一个渡口,山那侧直修一条官路,通往楚都,楚国为重商之国,多产铁器工艺,又为墨家行会之发源地,便取了个英雄渡的名称。
孰敌孰友,怎么分的清?重吾他们在这美人渡与英雄渡上游数里处不得不停了下来。凤来无端被袭,背后可有阴谋?假设初楚国或太吴国中立,现大悲河泛滥,也难免人人自危。这时杨毅提议从英雄渡入初楚国。
“初楚国以商贸为重,来者不拒,即使知晓了我们来自凤来,也不会多加为难。而且,从各国商旅中,也能多打探一些消息。如果我们幸运,能说服各国国主,那凤来复国也有望了。”
子俊闻言神色稍振。重吾却只是沉默,他被自己的父皇通缉,天大地大,却无立足之处,而生母原来之赤狄部落,又在西北部之地,现在自己南辕北辙,距离便越来越远了。心神暗淡,又想起子瑜,便对子俊说道:“我会助你,夺回凤来。”
雾气越来越浓,两人明明近在咫尺,但子俊的面庞已是一片模糊,悲喜难辨。只听他冷声道:“一个老人,一个通缉犯,一个庶子,我们拿什么说服他国君主?我们没有钱,只有这艘破船。”
杨毅闻言笑道:“我可不老,至于这船吗,修缮打磨一下,几乎就是全新呀。”
话音未落,一阵悲凉凄怆之琴声隐隐自浓雾中传来。须臾,好像有庞然大物,在雾中若隐若现。三人惊惧不已,杨毅也停了划桨,任由小船滑行。在那浓如牛奶的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就像墨入了水,刹那扩散至整个视野。是一艘黑色大船!前所未见的大船!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船。”杨毅自语道,这大船约有几十丈高,十几丈宽,通体涂了黑漆,犹若幽灵,令人窒息。那船体造型也不是常见的多桅多帆,而是在船体上加载了一个偌大的木楼,整个木楼四四方方,如同棺材。木楼又分了四层,每层密密麻麻有若干小窗,隐约探出箭矢强弩;那最顶tຊ端处又有一飞檐小阁,偶见人头攒动。最怪的是,这船最上虽有桅杆风帆,然并未展开驱力,却靠了木楼下如风车般的巨轮,左右各有四个,缓慢转动,如同多脚蜈蚣,在江面上爬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船。”杨毅不禁又说了一遍。重吾和子俊更是呆若木鸡,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高楼中射出一细锚,正中他们所乘之舟,继而轱辘碾响,硬生生的把小舟拉了过去。几个敏捷的士兵从绳索上吊下,子俊要拔刀,杨毅赶紧制止了他。那些士兵便将他们逐个绑成粽子样,拖拽上去。
那船上顶楼小阁处,军士齐整,皆黑衣黑甲,最中有一乌木藤座,约丈许,上铺一白虎皮裘,上面正盘坐着一赤足白衣女子。那女子年仿三十,臻首蛾眉,正环抱一古琴,殷殷低泣,偶尔弹指,弄的风雨凄苦,令人恸绝。
重吾四顾打量,发现那猎猎风旗上都写有一个大大的越字,而那女子云袖间却刺有一条盘踞吐信黑蛇,蛇头有一红色肉冠,像开了一朵杜鹃。他心生疑惑,暗想这里不是据太吴和初楚的渡口很近么,怎么会出现百越的船只?望望杨毅,见杨毅也是一脸迷茫,便屏息不言。
那女子收琴,莲步轻移,走在三人面前,问道:“你们是何处人士?缘何在这激流中南下?”
杨毅抢声回道:“我们是渔米人家,居德鲁国偏僻边村,都怪这可恨的大悲河泛滥成灾,村子没了,国中饥荒,我跟两个孩子寻思一路往南,能寻些口粮。”
那女子负袖卓立,冷笑道:“果然这北族没一个好人,你说是打鱼人家,靠了大悲河吃饭,大悲河便是生你养你之母,现今河水泛滥,这大悲河马上成了你的仇家,这等忘恩负义,反而口口声声仁义文明,反污我族为南蛮之地,确实可笑!”她话毕,挥一挥手,“剁了祭江,愿大悲河倒流,使我百越勇士顺达周都,报我那苦命儿的血仇!”
杨毅见那刀光闪烁,即道:“嘿,果然是南蛮,动辄抓人祭祀,不辩青白,我等老实人家,不过混口饭吃,被你枉杀冤枉,做鬼也咒沉了你这破船!”
那女子闻言冷笑,“你们冤枉?你腰藏短刃,这小辈又长得细皮嫩肉,哪里曾饱经风雨?哪里是什么渔家?你这北族谎言连篇,不是奸细也是鸡狗之辈,拿来祭江,都是抬举了你们。”
她又待扬手下令,这时一个近侍走上前来,“女王大人,请将这些贱人赐给青莲,青莲要他们的心头血,喂养我的红儿。”
重吾头被按在甲板上,伤口又是隐隐扯疼,他抬头望那近侍打量,只见那近侍黑衣黑裤,裤子仅过膝盖,露一双白皙小腿在外,也是赤足。那近侍头上戴一笠帽,以黑纱遮脸,但因重吾侧倒在地,仍能看到她的面容。但见她面容皎洁,话音婉转清脆,即使说道杀人放血,也是盈盈平和,如家常一般。
这唤做青莲的女子看到女王的默许,便拿出一把短匕拨弄三人的乱发,待翻到子俊身上,便咦了一声。
“是凤来的家徽喔。”她剥开子俊的麻衣,露出里面一件锦衣,上面刺着燃烧之树的图样。原来战乱时子俊并未更换里面的衣服,只是外头多套了一件麻衣。
“丫头你还识得他国的家徽啊?果然没白教你识字。”那女王莲步轻移,也凑前来看。
那近侍便道,“字倒还是认不得几个,但这画图又不是字,燃烧之树么,好记的很。”
她语音清柔,但落在子俊耳里,却甚是可怖。他不知晓她所说的喂食红儿是什么意思,现下身份破露,便道:“我是凤来李侯子嗣,现城破家亡,流落在此。我与你百越素未恩仇,何苦下此毒手。”
那女王回座,娇躯侧倚道,“真是个稀奇,果然是天祝我族,报仇雪恨。凤来本是三叉要塞,是逆流周朝的必经之路。本来想会多费周折,这会儿竟让人给破了,真是可喜可贺!拿酒来!”
立时有一袒胸壮士斟酒伺候,那女王起身向江中作礼,然后将酒水泼洒于江。“凤来助纣为虐,当年不是周皇最得力的走狗么?当年袭卫救周,不是钉子侯所为么?什么义仗天下先,救万民于水火,我呸!救了一个残虐无道的疯皇,却害死更多的百姓!可怜我那孩儿,多年前被送去当质子,后传出消息,说是狩猎时被野狼啃噬,尸首全无,我也好蠢,居然信了,直道我那苦命儿薄命福浅,可万万没想到。。”说道这她娇躯颤抖,竟不能自抑,话语凄厉,如同鬼哭,那叫做青莲的近侍赶紧上前轻扶,才让她情绪平静下来。只听她恨恨的说道:“万万没想到,我的孩子,并未在狩猎中意外身亡,而是被那周皇,做成了牢笼中的玩物,做成了视肉!”
重吾和子俊并不知视肉为何物,但杨毅闻言,确是心神巨震,他在周都皇宫当值时,听过视肉的传闻,那种人间惨景,令人噩梦连连。所以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传闻,想不到是真的。这时只听那女王徐徐说道:“要不是前月雍王之子朱厌到我国催税,酒酣时告知于我,我还一直蒙在鼓里,我那孩儿何年何月才能得以解脱?哼,说我百越是叛军,你们南伐联军就是正义之师?荒谬!只是一群吃着皇粮的走狗,又怎敌的过我百越勇士!”
她话音未落,立时众将士斧钺枪矛顿地,舆情激奋,齐呼“百越威武!女王万岁!杀周皇!复血仇!”上层声音未落,又有下层如雷群声爆发:“百越威武!女王万岁!杀周皇!复血仇!”接着下层,再下层皆是声势如海,震的船板发颤作响,只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