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初听了,悲喜交加,方恭敬道,“谢谢您信任我。”壶中之水咕噜咕噜冒泡,萧仁起身,亲自为锦初沏了一杯茶。萧仁行云流水,自茶壶嘴中倒出澄澈的香茶,有意要她安心的味道。细瓷茶杯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转了两圈,萧仁淡淡道,“说说,以后是个什么打算?” 长公主府上守备森严,珍宝无数,可算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 司马南听完锦初的计划,不由地气笑了,道,“本宫诚心邀你来住,你倒好!自己不住,倒派些家伙物什来住。亏你想得出!” 她这么一说,
长公主府上守备森严,珍宝无数,可算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
司马南听完锦初的计划,不由地气笑了,道,“本宫诚心邀你来住,你倒好!自己不住,倒派些家伙物什来住。亏你想得出!”
她这么一说,锦初就笑了,于是直言道,“我此前看见沈诚弹劾父亲的书信,担心河东案恐怕没那么简单。今后少不得还要找您帮忙。所以我也想靠自己尽快在三川立住脚跟,才有资本帮父亲查明真相。”
“东西放在本宫这里,没有问题。你要是开个酒楼,本宫兴许还能帮得上忙。”司马南直叹道,“你要开的是个药馆,本宫可帮不上。这么大的事,你去找你师傅罢。”
锦初的眸色诚恳之至,缓缓点头,“我已约了师傅明日相商。”
司马南见她一派天真无邪,身处困顿之中,却如清莲般心志坚定,心中暗暗称奇。又想自己整整大了她十五岁,与她说话,不觉隔阂,反有十分契合金兰,更加竭诚相待。
“既然你已打定了主意,本宫自是拭目以待。”
“多谢南姐!”
司马南抿嘴笑道,“你不该谢本宫,该谢你自己!”
锦初笑道,“嗯,我是该谢谢自己。”
“只怕等你父亲回来,该不认识你了。”司马南叹道,“届时又该怪本宫把你带得离经叛道了。”
“反正您也不怕他。”锦初顽皮得吐了吐舌头,“您答应了都帮我保密。”
“本宫倒是乐意帮你保密,反正现在也见不着他。”南姐耸了耸肩,惆怅道,“下一次你何时再去探望你父亲?”
“十六那日再去。”
司马南颔首,温声道,“好,你也劳累了一日,早些歇息才是。”
锦初点了点头,俄顷又想起一事,“南姐,花圃下的那些杂草可否送给我?”
司马南奇道,“那些杂草你要来何用?”
锦初笑道,“这杂草叫做透骨草,旁人轻易不识得,却是极难得医治风湿的好材料。师傅常年受风湿所累,这两日天气不好,我想将这草制成药包明日给他带去。花匠也不必费力收拾,师傅也不必费力去别处买,岂不两头便宜?”
“这有何难。”司马南不由失笑,“我看药馆还没开业,你倒已是十成十的老板模样了。”
第二日,锦初约了师傅萧仁在茶馆会面。
不凑巧的是,天起了风,顷刻间雷鸣闪电,下起了瓢泼大雨。
锦初下了车,知道师傅不喜外人近身,便命丫鬟留在车内,自己入了茶馆,上了二楼雅座。
只见窗前已站了一人,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白烟般的雨丝。
窗外雨声喧嚣。
窗内这一隅,却没由来的安然沉静。
萧仁闻见人声,转头看了过来。
眸若星灿、鼻梁高挺,浑然看不出已逾不惑。本是列石如松、清霜寒星的样貌,因两道眉毛生得疏朗,不笑时也带着一丝笑纹,看起来十分得温和。
锦初微笑着道,“师傅。”
萧仁初来三川时,还不是如今满朝盛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太医院院士。
当年他潦倒落魄一声不吭昏死在路边,蒙路过的锦初眼尖搭救,病愈之后又得叶长清慷慨相邀他在家中暂住。
他精通医术,尤擅岐黄之术,恰遇锦初自母亲病逝之后一心好医,于是便有了这段师徒之谊。
锦初的医道便是跟着萧仁开得蒙。
那几年叶长清公务繁忙,萧仁住在叶府,二人亦师亦友、形影不离,此后便一直以师徒相称。
自他去了太医院为天后效命之后,便搬出了沈府,唯有锦初依旧同他保持着书信往来。
萧仁是处变不惊的性子,他看着锦初,步去她身边,平静道,“微微,为师接着你的信了。出了何事?”
锦初看见萧仁钉在自己面前,有点头皮发麻,垂下眼眸言道,“回师傅的话,学生与沈诚和离了。”
“原来如此。”萧仁上下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得退后几步,坐下道,“你父亲的事,为师亦听说了。”
雨丝纷扬,浇洒人间。
锦初的双眸,茫茫如雾。
“师傅,您不责备我吗?”
“你又不是孩子。”萧仁看着她,却摇了摇头,“相反,你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你需要的只是一些机会,来证明你做的是对的。”
锦初听了,悲喜交加,方恭敬道,“谢谢您信任我。”
壶中之水咕噜咕噜冒泡,萧仁起身,亲自为锦初沏了一杯茶。
萧仁行云流水,自茶壶嘴中倒出澄澈的香茶,有意要她安心的味道。
细瓷茶杯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转了两圈,萧仁淡淡道,“说说,以后是个什么打算?”
“师傅,学生……想开个药馆。”锦初抬眼,眸子干净灼亮。
萧仁深看她一眼,半晌,道,“为何是药馆?”
“一来,天道酬勤,学生需要做一样可以自食其力的营生。”锦初道,“二来,开物成务,这门营生须是广大百姓需要,且能将师傅所授推陈出新的。”
大晋连翻大疫,朝廷束手无策,制药之术的革新是众望所归、也是人心所向,连萧仁也不得不钦佩锦初的勇气和眼光。
他当然也留心到,锦初话语之中已将他一同拖下了水。
“为师明白了。”萧仁点了点头道,“你希望师傅为你做什么?”
锦初叹了口气,似下定决心道,“学生希望您能帮我申请药馆的资质。”
萧仁喝了口茶,目光落到锦初身上,笑了笑,“想开药馆倒也不难,医师的资格,你早已考过了。依照晋律,若你能医治好十名病人,太医院便可准许你开馆执业。”
萧仁说得明白,锦初心头大跳,脱口而道,“我可以。”
萧仁道,“你想不想听为师讲个故事?”
锦初心里疑惑,木然点头。
“这个茶馆,你以前有没有来过此处喝茶?”
锦初点头。
“你猜为师有没有来过此地喝茶?”
锦初摇头。
以她对萧仁的了解,他绝少会来这些市井之所。
萧仁道,“为师的确是第一次来。”
又道,“可是来过也好,没来过也好,你我都可以没有分别得在此喝茶。”
锦初见他讲到此处,不再说下去,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萧仁笑道,“故事已经讲完了。”
“师傅……”锦初一向最怕萧仁跟她打禅机,她瞬间抬起清澈的眼眸,“您这个故事,是不是在表达支持我的想法?”
“我来时以为你会要为师帮忙救出令尊。”萧仁琥珀色的眼珠一错不错看着锦初。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岂能为难师傅?”锦初嘿嘿笑了一笑,“待学生能自立门户了,何愁不能解父亲之难?”
萧仁执住锦初的手腕,展身站了起来,将她拉到窗前,手指刺目闪电和猩红天幕,声音郑重铿锵,“微微,你能这样自立,为师深感欣慰。“
“以你的聪慧,开药馆未必是难事,但为医却并非易事。“
“你看看外头,多么混乱不堪。世道飘摇,人命如草芥,医之为道大矣,医之为任重矣。“
“这一件事,为师亦没有答案。”
他负手,看向雨雾,那里亦有他追寻半生不得解的苍茫。
“想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为自己而做,总能无怨无悔。“
“但如果是为别人而做,你能否一直保有初心?”
锦初注视着滂沱的大雨,大滴大滴的雨点坠入地面,打成雨花。
她想要留下些什么,她还没有想好。
她只是隐隐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以及不想要做什么。
前程未知,但她心中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怀疑。
相反,她有些跃跃欲试。
缓了好半晌,她将袖口拿出药包,低声道,“师傅,这是学生用透骨草为您制的草药包,下雨天您正好可用。药馆开在城南,师傅下值之时,可否来帮忙学生义诊?”
大晋向来有义诊之制,令医师和药馆可以相互成就,也方便周济穷人百姓。
萧仁看着她晶亮的眼睛,平静而又坚定的目光,是萧飒的雨幕也掩不住的光芒。
他倾身接过药包,轻轻舒了口气,“自然可以。药馆之事,为师知晓了。药商那里,我自会替你出面。太医院那里,我也会帮你料理。”
他是她的师傅,自然知道她身为女子,一直有男儿般的胆气与抱负。而他唯一能做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助她实现心愿。
锦初感激一笑,“多谢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