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小糊涂努力迈开他的小短腿跑到阿华身边。阿华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往前挥舞:“同志们,冲——啊——”五个孩子像炮弹一样打出去。小阿娣嫌弃:“幼稚!” 叶知秋和金小银随两人到院里,叶知秋问阿珍家还缺什么。 吴清莲说:“缺儿子。” 阿珍木愣了片刻,看起来要哭了。 金嫂子朝吴清莲背上一下,劝阿珍不要往心里去,小吴也是心疼她。 叶知秋顿时
叶知秋和金小银随两人到院里,叶知秋问阿珍家还缺什么。
吴清莲说:“缺儿子。”
阿珍木愣了片刻,看起来要哭了。
金嫂子朝吴清莲背上一下,劝阿珍不要往心里去,小吴也是心疼她。
叶知秋顿时知道这里头有事。
这样的事叶知秋在厂里在村里见多了,女人生不出儿子,在家没地位。如果女人敢不要命的反抗丈夫,还能活得像个人。阿珍身为女人都不敢多看叶知秋两眼,这样的性子以前应该没少挨欺负。
吴清莲和金嫂子虽然没工作,可她俩是军嫂。要是找渔村大队长聊聊,队长不想管社员家事也得找阿珍的丈夫谈话。阿珍的丈夫肯定不敢再对她非打即骂。
叶知秋的猜测也是有依据的。
在门口等阿珍时叶知秋看到两个小脑袋勾头看叶知秋几人,叶知秋扫过去,小脑袋吓得缩回屋里。看头发像女孩子。
院里不止晾着鱼,还有半绳衣服,乍一看全是女子的,也能证明叶知秋没看错——阿珍家女多男少。
阿珍挽着衣袖,但手臂和胸口处没伤痕,可吴清莲又确实怒其不争,应该是因为以前的事。
叶知秋上过学有技术,想逃离首都都得嫁给周卫光。打鱼的女子离开这片水又能去哪里。
叶知秋可以理解吴清莲,她的脾气跟吴清莲差不多,只要周卫光不能一拳头打死她,她一定得找机会报复回去。叶知秋也可以理解阿珍,孩子小,没了男人她一个人没法养大孩子。所以叶知秋选择跳过此事:“我家有一盒没开封的麦乳精。你需要走亲戚,我也可以用麦乳精跟你换。”
阿珍顿时急得蹦出客家话。金小银给叶知秋翻译,麦乳精很贵,可以换很多很多鱼。
叶知秋:“那你家有没有要做的衣服,我可以帮你剪,我家没有缝纫机,你想用缝纫机得问金嫂子。”
如果是院里的人,金嫂子得先笑骂一句。瘦弱的阿珍经不起玩笑,金嫂子说:“去我家做。小叶才给小吴家做一条裤子,跟买的一样。还给我家身上有牙的孙多余补了四件衣服。”
叶知秋又说:“我闲着也是闲着。长时间不做手就生了。对了,也可以先记着,等你家没米了去找我。我家孩子小,一顿一碗鲫鱼汤就饱了。”
吴清莲替阿珍就这么决定了。紧接着她跟鬼子进村似的扫荡一竹篓干海鲜。
叶知秋一直不爱占人便宜。到家属院,叶知秋先到金嫂子家,拜托她和吴清莲估算一下得多少钱,顺便跟她说一下都有什么——叶知秋只认识海带和虾米。叶知秋拿一个疙疙瘩瘩的东西:“这啥啊?”
“海参。”金小银指给她看,“这是干鲍鱼。这一包是银鱼。”
叶知秋惊得张大嘴巴。吴清莲不客气的嘲笑:“快看,傻了!亏你还是首都来的。”
“不不,海参、鲍鱼,哪个便宜啊。这这得多少钱?”
金嫂子:“家里没有米没有油要这些有啥用。”
叶知秋问:“卖给城里?”
吴清莲:“城里人也不能当饭吃。还是得吃米和面。村里的女人早几年拿这些东西当饭吃都不来那个了。要是一直不来也没啥。突然不来还不是身上有病。”
叶知秋:“部队呢?”
金嫂子说:“炊事班到海边一网下去够做菜了。”
吴清莲点头:“又不止他们村有。就算咱们院的副食厂和供销社只找村民买,也不能只照顾这一个村。”
听到这些叶知秋心安理得的把东西放背篓里:“可以放多久?”
俩人才想到此地有“回南天”。她俩又把东西拿出来,一一告诉叶知秋先吃哪个,哪个可以放久一点,又该怎么储存。
叶知秋面上点头说好好好,其实连一半也没记住。到家,叶知秋问周卫光和俩孩子想吃什么,然后把他们想吃的留下来,拎着几斤米和麦乳精去阿珍家。别人跟她打招呼问她去哪儿,叶知秋就说还阿珍的竹篓。
阿珍留下米,不要麦乳精。叶知秋塞给她,叫阿珍把家中存货拿出来。阿珍全拿出来,叶知秋只挑一点。其实她也不懂好坏,就挑顺眼的,用她带来的竹篓装上就走。
阿珍用衣服兜着许多鱼干追叶知秋,可叶知秋腿长走路快,阿珍追不上她,邻居看到就劝阿珍回去,大院里的人不缺这点东西。
阿珍一向不敢跟邻居计较,这次难得瞪一眼邻居。邻居不干不净的骂一句。
周卫光震惊,跟喝醉醒来看到叶知秋在他床上似的:“不是还她竹篓去了?怎么又背回来这么多?”
“给你爸妈的。”叶知秋把竹篓塞给她,“你爸肯定没吃过鲍鱼和海参。”
周卫光神色复杂:“老爷子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土。”
“那你去还是不去?”
迷糊哥哥笑嘻嘻替爸爸说:“去!”
糊涂弟弟歪头瞪眼叉腰:“敢不去?”
“嗳,小子,我没打你是吧?”周卫光揪住小儿子的胳膊,“跟谁学的?”
小糊涂脑袋一转:“妈妈!”
叶知秋下意识应一声:“干嘛?”
糊涂被问愣住。
叶知秋忙着给海鲜分类,见无人应答,扭头看过来又问:“渴了还是饿了?”
小糊涂仰头看着爸爸试探问:“妈妈傻了吗?”
周卫光无奈又想笑,捏着小儿子的脸说:“你才傻了。妈妈没听见。”
叶知秋一副“我听见了”的表情,哥哥迷糊顿时觉着应该把“迷糊”这个名让给妈妈,“弟弟就是想叫你。”
叶知秋信以为真,对周卫光道:“别逗他俩玩了。去找几张报纸,我把鲍鱼、海参包起来。首都能买到海带吗?”
周卫光去军校前的记忆里没海带。叶知秋见他苦思冥想,“得嘞,你以前见过吃过的海鲜估计跟我差不多。说不定你家餐桌上还没我家丰富。”
农村可以养鸡鸭鹅,可以去河里抓鱼捞虾,还可以在房前屋后院里种菜,各家还有自留地,某些时期周家真不一定能跟叶家比。
周卫光:“全寄过去?”
叶知秋指着俩孩子和周卫光感兴趣的海产:“这些不寄。”
周卫光当然知道那些不寄:“可是这些也不少。”
“没多少。”叶知秋“灵魂出窍”那会儿就是忙着算周家有多少人。大人有六个,还有几个孩子。周卫光的姐夫和嫂子喝海参小米粥,肯定也想让他们的父母尝尝。周卫光母亲做事周全,待亲戚和善,一定不好意思吃独食。小姑子大嫂子,亲家姐妹一分,说不定都不够。
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周家吃不上了。周卫光皱眉:“邮费很贵。”
“没有百货商店卖的贵。”
周卫光不死心,又说:“最快也得半个月。”
“最好一个月到。”北方干冷,叶知秋不怕东西发霉。就算被雨淋湿也会迅速结冰。叶知秋又说:“省得置办年货。”
小迷糊趴在弟弟耳边问:“你猜谁赢?”
糊涂一脸“还用猜”的模样看他哥,是不是傻呀你。
小迷糊朝弟弟脑门上戳一下,糊涂抬手给他一巴掌。迷糊本能反击推一把弟弟。周卫光听到动静转过身,慌忙扯开他俩:“怎么又撕扯起来了?你俩跟孙朵朵一样属斗鸡的?”
糊涂指着哥哥告状:“他打我。”
迷糊伸出手:“谁打谁?”
周卫光看到哥哥手背通红,一时弄不清谁的错:“那你俩继续?打好再找我评理。”
哥俩皆一副“有你这么当爸吗”的样子,震惊的难以言喻。
叶知秋笑着把竹篓放厨房里,小孩的事就得糊弄。
周卫光:“不打了?”
兄弟俩人同时瞪他,打什么打?打输了丢脸的是自己,打赢了也得不到奖赏。
“不打我走了?”周卫光问。
哥俩异口同声:“干嘛去?”
周卫光:“去我办公室拿报纸。你们不能去。”
迷糊没好气说道:“谁稀罕去!”
叶知秋从厨房出来递给他一个盆:“带上钱,从副食厂捎一块豆腐,晚上鲫鱼炖豆腐。”
周卫光:“还买什么?”
“没什么——看看有没有土豆红薯,不能天天白米白面。不掺着吃,下个月得天天杂面杂粮。”
周卫光和叶知秋都过过几年很苦的日子。俩人一年到头吃杂粮也受得了。可是孩子受不了。“背篓给我,我先放副食厂,回来再买。”
副食厂有几tຊ间办公室。做豆腐卖豆腐的同志听到周卫光要去部队拿报纸,就叫他去办公室。办公室有厚厚一摞旧报纸,主任随手就是两沓。
周卫光没找到叶知秋说的红薯和土豆,买回去半篓芋头。叶知秋眉头紧皱。周卫光试探道:“又不会做?”
“岂止不会做,我还不会划船打鱼!”没有土豆红薯可以先不买。又整她没见过的东西。周卫光故意的吧。
俩孩子捂着嘴巴咯咯笑,爸爸又要挨训了。
周卫光瞪一眼他俩,“我会。”
“你会?”会吃吧他。
周卫光:“洗干净上锅蒸,跟蒸玉米一样。剥开外皮跟蒸土豆差不多。”
叶知秋狐疑地打量他。周卫光总觉着她眼神中含着浓浓的鄙视,“我只是不会和面做菜,不是傻!”
“可是我——叶文礼五十多了还只会隔水热馒头。”
周卫光:“他不想学!”
“你想学?”叶知秋不待他开口,“我就知道你跟他不一样。”
周卫光:“……”
又见缝插针的给他下套戴高帽。
叶知秋上辈子是猎户吧。
“你看我有时间吗?”
叶知秋:“可以慢慢来,这几天先学蒸米饭。下次回来学和面,再下次学擀面条,再下次学切面条,再再下次——”
“……给我留条命吧。”好不容易得空回来吃顿可口的饭,还和面擀面条,叶知秋是真不怕累死他。
叶知秋乐了:“不经逗。”
兄弟俩点着脑袋附和:“不经逗!”
周卫光气得撸袖子:“你俩还记得先有的爸还是先有的妈吗?”
哥哥迷糊仔细想了想:“先后不重要。妈妈说的。”
周卫光挑眉,我记得你只是我给孩子请的妈吧。
叶知秋没看懂:“我没说过。迷糊,我什么时候说的?”
“妈妈说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那先后肯定也不重要啊。”
叶知秋:“……”
周卫光:“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小小年纪就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不是什么好话。迷糊凭语气判断:“妈妈,我饿了。”
叶知秋怀疑孩子装的,可算着时间也该饿了。叶知秋问周卫光:“我杀鱼,你洗芋头?”
周卫光走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归叶知秋。周卫光想到这一点就不好说“我付工资了”。保姆可不会为了孩子差点跟人打起来,也不会想到给他父母寄海鲜。
叶知秋刚把鱼拍死准备去鳞,孙朵朵拎着书包跑进来。叶知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她身后还有仨孩子,其中两个比她小点,看长相是阿华的弟弟妹妹。
叶知秋对阿华道:“你看,我和你周叔叔没法招待你,饭后再来玩儿?”
被当成大人一样尊重,小阿华又害羞了:“不用招待啊。我们来跟弟弟玩,不找你和周叔叔。”
在屋里翻看连环画的兄弟俩听到声音跑出来,一个喊“孙多余”,一个喊“阿华哥哥”。小阿娣瞪阿华,“都是你开的好头!”
小阿华可是跟小阿娣打过的人,虽然没打赢,但也不怕她:“小糊涂,我们玩儿去?”
三岁的小糊涂努力迈开他的小短腿跑到阿华身边。阿华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往前挥舞:“同志们,冲——啊——”
五个孩子像炮弹一样打出去。
小阿娣嫌弃:“幼稚!”
叶知秋下意识想说阿华也没多大,结果看到她书包往背后一甩:“等等我!”话憋在喉咙处,叶知秋的脸色都变了。
周卫光见状想笑:“六个孩子加起来没有我俩大,跟她废什么话?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你就点头附和。”
叶知秋不想继续此事:“饭后我拆衣服,你把海鲜包起来?要不要找副食厂买个木箱?”
周卫光:“明天我去副食厂看看有没有木板。买回来自己钉。”
副食厂之所以叫副食厂,而不是副食店,只因有加工作坊。比如可以在副食厂做豆腐。带毛的猪蹄猪头没人买,副食厂的同志就趁着饭后买菜的人少,一边盯着摊位一边收拾。收拾好了上锅卤,第二天早上捞出来卖。
院里人多,免不了打个衣柜,做个饭桌,所以副食厂有木板。但没木匠,得去对面村里找人。
钉箱子不需要技巧,周卫光买了木板钉子,去孙家借一把锤子。叶知秋在厨房做早饭,周卫光在院里叮叮当当敲起来。
小哥俩坐在厨房门边,往里可以看到妈妈,扭头可以看到爸爸。
周卫光的木箱还没钉好,周家虚掩的门被推开,进来一大一小,小的三两步蹦跶到周卫光跟前,撑着膝盖问:“周叔叔做木箱干嘛?”
“装东西。”周卫光问小阿娣:“不在家等着吃饭又想逃课?”
小阿娣气得站直惊呼:“谁逃课啦?今天周末,周末!没老孙大,比老孙同志还糊涂。”担心周卫光又啪啪给她几巴掌,说完就往厨房跑。
周卫光这才对西边邻居二团政委说:“难怪今儿能看到你。”
二团政委捡起掉在地上的钉:“要不要帮忙?”
“快好了。”周卫光平时跟他交流的少,团里有什么事都是陈政委出面,一时想不出他来干嘛,“吃了吗?”
二团政委好奇地问:“首都人民打招呼是不是只有这一句?”
周卫光微微摇头,认真说:“不是。还有一句,喝了吗您呐?”
“……有区别吗?”
周卫光:“问吃的是西城人,问喝的是东城人。”
二团政委显然信了,“这么讲究?”
周卫光眼中露出笑意,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无奈又好笑:“跟老陈学坏了。”
“确实有这种说法。不过都是瞎讲究。礼多人不怪才是真的。”周卫光把箱子放墙角,二团政委问他怎么不钉了。周卫光指着空的那面,“东西放进去再钉。”
二团政委看出来了:“寄东西?”
周卫光点头:“屋里坐?我给老孙同志送去。”
“不了,我家该做好饭了。”他说着话跟周卫光出去。
周卫光把小锤子送到孙家,回来就“送客”。小阿娣嘀咕他小气,出了周家就找阿华。没等她到西边李老师家门口,就被突然从院里出来的金嫂子喊回家。
叶知秋端着锅去堂屋。周卫光和俩孩子洗洗手,拿着碗筷跟上。
在屋里说话隔音,叶知秋问周卫光右边邻居来干嘛。周卫光觉着自己把人想阴暗了。可二团政委家除了他自己和俩孩子,还有他妻子李老师:“可能我钉木箱声音大,李老师嫌吵,他过来看看我敲什么。”
叶知秋啧一声:“真行!”
副食厂没有鸡和蛋,兴许也有,被早早过去的军嫂买走了。叶知秋就买一斤虾,煮米粥时顺便做个清蒸虾。叶知秋说话间剥一个虾,沾一点她用蒜蓉和油盐酱醋调的汁,塞小糊涂嘴里:“好吃吗?”
小糊涂点着脑袋,担心虾仁掉了还用手捂着。
周卫光:“让他俩自己剥。”
“我手脏了我剥吧。”叶知秋快速剥好放盘中,让俩孩子用手捏着吃,“什么时候去城里?”
周卫光:“明天。搭运输车过去。你也去。认认人,以后我没空,家里缺什么,你自己也能去。”
哥哥迷糊忙问:“我们呢?”
周卫光:“都去!”
迷糊顿时乐得给妈妈一个虾。周卫光心酸:“虾是我的钱买的。”
小糊涂捏一个撑着饭桌递过去:“哥哥不孝,我疼爸爸。”
迷糊气得朝桌上拍一下:“周小晨!”
完了,完了,哥哥叫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