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闻到肉香:“吃不吃肉包子?”兄弟俩的眼睛一亮,像一口能把叶知秋吞了。叶知秋笑骂:“就知道吃好的。”哥俩见妈妈没生气,笑着拉着她往前跑,糊涂也不嫌热了。 叶知秋心惊:“怎么可能?”一听邮递员问她是不是都寄,赶忙回:“对对,都寄。” 周卫光没听懂:“什么不可能?” 叶知秋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哪有那么多特务等她发现:“也,没什么。”这次进城只
叶知秋心惊:“怎么可能?”一听邮递员问她是不是都寄,赶忙回:“对对,都寄。”
周卫光没听懂:“什么不可能?”
叶知秋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哪有那么多特务等她发现:“也,没什么。”这次进城只为寄海鲜,邮费递过去,叶知秋就问周卫光接下来去哪儿。
周卫光没什么需要买的,见俩孩子对什么都好奇,问小崽子想去哪儿。
没了走街串巷卖小吃玩具的,鳞次栉比的商铺移入供销社,空出来的房子被改成事业或机关单位办公室……兄弟俩四只眼睛左右扫一圈,路上人不少,街道两侧却很安静,不到跟前看不出店里卖什么的,就提出去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店。
周卫光抱起小儿子:“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
“去吗?爸爸。”小糊涂搂着他爸的脖子准备撒娇。
周卫光:“去——但是——”
迷糊不禁小声嘀咕一句:“就知道有但是。”
叶知秋拉住他的手,以防走散:“你爸还没说完。”
周卫光第一次见俩儿子看的连环画是《白毛女》和《交通站的故事》就想给孩子买别的。可他没时间照顾孩子,没底气指责父母。周卫光也不是反对,只是不能全给孩子看那些。
百货商店跟新华书店比邻,周卫光到新华书店门口放下小儿子。小糊涂不识字,看连环画都得哥哥姐姐读,但他认识书本,一见爸爸要给他买书,拽着他哥就跑。幸好叶知秋一直攥紧大儿子,小糊涂没拽走他哥,反被叶知秋抓住。
周卫光气无语了:“不给你们买本子和笔。”
小糊涂斜着脑袋一脸不信。周卫光看到他这么欠的样儿真想给他两巴掌:“进去!”
周卫光面无表情,小兔崽子吓得刺溜一下钻进去。
新华书店的柜台在门边,柜台里两位女同志见状笑着夸他可爱。叶知秋无奈地说:“看到书就像看到刀,一说叫他俩上学,就跟要送他俩上刑场一样。”
迷糊扯一下叶知秋的手,仰头问:“刑场干嘛的?”
他还敢问?周卫光没好气:“砍头的!”
迷糊松开妈妈钻到里面跟他弟汇合。周卫光叫叶知秋留在门口,防止俩不懂事的偷溜,他进去找几本连环画。
周卫光想找《西游记》,发现不是成套的,又找不甚适合小孩子看的《水浒传》,也不是全套的。只有《三国演义》是,可是又太多了,竟然有六十本。
以后得叶知秋给孩子读,周卫光就到门口问叶知秋买不买。叶知秋问售货员同志重不重。两位女同志看一下周卫光的大高个,说对他来说不重。仓库里还有几套没拆的,买的话就搬过来。周卫光跟一位女同志过去,躲在书架后面的小哥俩露出脑袋,迷糊小声问:“妈妈,爸爸要买连环画啊?”
叶知秋:“终于舍得出来了?”
哥俩一听妈妈没直接否认,顿时确定他们没听错,乐得一蹦一跳到叶知秋跟前,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埋怨:“妈妈,你和爸爸学坏了。”
叶知秋:“皮又痒了?”
小哥俩顿时不敢贫,嘿嘿笑着装傻充愣。
周卫光抱着纸箱出来看到俩儿子一脸讨好的样子,瞪一眼他俩,侧身对着叶知秋,叫她掏钱。
叶知秋兜里也有钱:“我给吧。”
难得叶知秋不计较谁出钱,周卫光也没学她见缝插针的挤兑一通。
新华书店的女同志听到叶知秋提“百货商店”,就叫周卫光把书放柜台边,走的时候再拿。兄弟俩却迫不及待蹲下去准备拆箱,周卫光一手提溜一个:“回家再看!”
小哥俩恋恋不舍地到门外就问叶知秋什么时候回去。
叶知秋:“不去百货商店买好吃的啦?”
书又没长腿,迷糊想一下就问:“买啥好吃的?”
叶知秋问周卫光:“到家得十一二点了吧?”
路上不出意外得一个多小时,遇到特殊情况到家得两三点。今儿吃饭早,周卫光七点就把锅碗瓢盆刷干净。俩小的撑不了那么久。周卫光:“时间还早,先去百货商店看看。”说完,抱起小儿子。
糊涂挣扎着要自己走,周卫光抬手朝屁股上一巴掌,小迷糊安静下来。
家里还有奶糖、麦乳精和江米条。迷糊就拉着叶知秋的手指不认识的东西。叶知秋瞧着像藕,可她记忆中藕是菜,瞧着像冬瓜又觉着不可能,就问周卫光那两样咋卖。
周卫光眉头微蹙,低头问大儿子:“你怎么吃不够糖?牙还想要吗?”
迷糊惊讶,显然没想到藕是甜的,听到这话愈发想尝尝,伸出小小的食指:“一天一块,我保证。弟弟敢多吃,我帮你收拾他。”
坐得高的小糊涂抬脚踹他哥。幸好周卫光反应灵敏,按住他的腿:“再闹回家!”
叶知秋请售货员同志各称半斤。糖莲藕和糖冬瓜价格一样,售货员就放一起称,然后用纸包起来。
衣服鞋不用买,雪花膏、牙刷这些生活用品在首都买了,够用到过了年。叶知秋想跟周卫光说回去,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叶知秋问周卫光有没有闻到。周卫光抱着小糊涂前面带路。走过十来个摊tຊ位,叶知秋看到烤红薯。
小哥俩的亲爷爷家穷,早上红薯汤,晚上白菜汤,中午红薯窝窝头。俩小孩最不稀得吃红薯。叶知秋问他俩饿不饿,哥俩一起摇头说不饿。
叶知秋和周卫光的父母都吃商品粮,国家最困难那几年,一天也能吃一顿米汤或面汤,哪能想到很多农村舍弃低产的小麦,选择种产量高的红薯土豆,以至于俩孩子长年累月没吃过面。
俩人以为俩孩子真不饿,叶知秋就称一斤红薯,她和周卫光吃。
小迷糊和小糊涂见俩人吃得香,看着他们心想爸爸妈妈怎么啥都吃。周卫光以为他俩又饿了:“爸再买一个?”
小哥俩吓得直摇头。
周卫光:“你们想吃什么?”
迷糊试探地问:“饼干?”
周卫光:“……你俩要什么我买什么,过了年乖乖去上学?”
小迷糊迟疑道:“也可以不吃。”
周卫光:“……”
叶知秋差点被红薯呛着,迷糊赶忙拍拍妈妈的背,老气横秋地说道:“多大了啊?妈妈,吃点红薯还能呛到。没人跟你抢。”
叶知秋用额头朝他小脑门上抵一下:“妈妈天天在家做饭,买什么饼干。”
迷糊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买糖葫芦?”
周卫光举起冬瓜糖:“牙不想要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问我想吃什么?”迷糊没好气的说:“逗孩子呢?”
周卫光又差点呛着:“你——我们问你是尊重你,你也应该慎重对待爸妈给你的机会。”
“好赖话全叫你说了?切!”迷糊担心挨揍,说完就连走带跑到外面。
叶知秋赶忙把红薯皮扔垃圾筐里追上去:“连环画不要了?”
气鼓鼓的小孩停下,差点撞到人身上,吓得往后踉跄两步,叶知秋抓住他的胳膊,本能替儿子道歉。
“没关系。”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让叶知秋不禁扭头看去,满头银发的老人,一手牵着一个跟小迷糊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俩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身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但目光怯懦,像是挨过欺负。
叶知秋见俩孩子有点怕她,移开视线对老人说:“这孩子跟他爸闹——”
“郑老?”
周卫光见叶知秋追过来就没着急,最后一口红薯吃完才过来。他那边只能看到老人侧脸,到跟前才发现竟是熟人:“您也来买东西?”
“卫光?”老人诧异,“你——”看看叶知秋,又看看俩孩子,怎么三年没见孩子这么大了。
周卫光给叶知秋使个眼色,叶知秋抱着一个拖着一个去新华书店。
老人意识到另有隐情,想想现在世道,什么牛鬼蛇神都趁机跑出来作乱:“出什么事了?”
“我好好的。”先解释一下迷糊和糊涂的身世,就说:“刚才那个是我爱人。我过两天得去部队,带她来这边认认路。您呢?买什么?东西重不重?一会儿车过来,我叫他们帮你拉一下?”
“不用,不用。”态度像是不敢跟周卫光走太近。
“反正我们得出城。”周卫光不待老人开口,“您等我一下。”大步跑到新华书店门口,“叶知秋,先领他俩去国营饭店买点吃的,然后在那里等车。车来了叫他们来这边,我在这边等他们。”
叶知秋朝老人小孩看去:“出啥事了?还得避开我们。”
“回头再说。”周卫光回头看一下,见老人朝这边摆手要走,“迷糊,爸爸有点事,不许闹妈妈,否则我送你一顿鞋底炒肉!”
姐姐被大伯大妈打的一幕冷不丁浮现在眼前,迷糊不禁打个哆嗦,等他爸走远才敢嘀咕,“一天天的,就会吓唬人。”
叶知秋看怀里的糊涂:“下来自己走?”
兄弟俩看着小,其实精着呢。他们看出爸爸这次认真了,糊涂乖乖下来,直到走出汗才问可不可以歇歇,都没敢叫妈妈抱。
周卫光之所以跟车约在饭店门口,只因那边是四岔路口,无论车从哪边过来都很好掉头。离邮局一百多米,离另一条街上的百货商店半里路。
叶知秋闻到肉香:“吃不吃肉包子?”
兄弟俩的眼睛一亮,像一口能把叶知秋吞了。
叶知秋笑骂:“就知道吃好的。”
哥俩见妈妈没生气,笑着拉着她往前跑,糊涂也不嫌热了。
进了国营饭店,叶知秋找个靠窗的座位要一壶茶,要一份生煎包。迷糊一脸期待左右张望,看到有人拿着饭盒进来:“妈妈,那个鸡好白啊。”
叶知秋回头看去,厨师忙着把半只鸡切成块:“看来你不止记性好,眼神也不错。”
“我看书就头晕。”迷糊慌忙说。
叶知秋白了他一眼:“下次吧。妈妈没带饭盒。”
迷糊:“不可以在这里吃吗?”
叶知秋:“爸爸呢?”
就在这时煎包端上来,迷糊顾不上惦记鸡。
叶知秋吃了红薯不甚饿,就给俩孩子要一两。俩小子细嚼慢咽吃完包子,叶知秋喝了半壶茶,运输车还没影。
糊涂开始犯困了,叶知秋才听到车响。叶知秋抱起糊涂,让孩子趴她肩上睡,叫迷糊起来准备出去,卖蟹的小王的同事从车上下来,拎着俩饭盒,要半只白斩鸡和一份扣肉。
迷糊咽了口口水,扯着妈妈的手小声说:“下次不要忘记拿饭盒啊。”
叶知秋捏捏他的小脸,迷糊习惯性拨开她的手,不禁轻呼一声。叶知秋赶忙问:“捏疼了?”
迷糊下意识说:“不疼,妈妈没使劲——不不是,妈妈,那个叔叔怎么走了?”
叶知秋顺着她的手看去,大概她转头听迷糊说话的时候小王的同事给了钱,她捏迷糊脸的同事,那人上车:“来的时候车上俩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他去接那个人吧?”
迷糊拽着叶知秋的衣袖踮起脚往外看,车上只有他一人:“还回来吗?”
叶知秋:“回来。他不回来咱们咋回去。”
“那现在呢?”
饭店里头有个落地大钟,叶知秋看一下,离周卫光跟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只剩半小时:“出去等着吧。”
迷糊对这里不熟,也怕变成没人要的小孩,拉着叶知秋的手到外面。可他毕竟才五岁,在门外一会儿就不耐烦:“妈妈,他怎么还不来?”
“快了。”
“妈妈,他不会吃饱了再来接我们吧?”
叶知秋朝他小脑上撸一把:“人家拿着饭盒过来,明摆着带回家和家人一起吃的,怎么可能——”
“可能什么啊?”迷糊奇怪怎么不说了,抬头看去,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吗。迷糊担心:“妈妈,怎么了?”
叶知秋突然想到周卫光之前的话。小王的同事是个可以顶门立户的男人家里都没钱供他上学,可见真穷。这么穷的人怎么会因为工作几年就舍得买鸡买肉。
叶知秋代入自己,不年不节的她可不舍得这么吃。
“妈妈?”迷糊晃晃叶知秋的手。
叶知秋摇头笑笑:“没事。”肯定是昨晚听周卫光给俩孩子读连环画听的,看谁都像有事。
迷糊撇嘴:“又骗人。妈妈,我五岁——不,村里算虚岁,我六岁了。”
叶知秋:“你觉着妈妈能有什么事?”
迷糊想不出来:“你不告诉我,我以后——嗳,妈妈,大车又回来了。”
这次车上俩人,小王的同事下了车就问:“嫂子等急了吧?”
迷糊想开口,叶知秋本能抢先说:“刚到。迷糊,叫叔叔抱你上车,你到车上接弟弟。”
弟弟糊涂睡着了,车来都没醒。迷糊看到他弟那么困,决定先上车。
小王的同事把迷糊放车上,就摊开麻袋,叫迷糊坐下:“嫂子,坐后面,前面都是煤。”
叶知秋顺嘴问:“给部队拉的?”
小王的同事摇了摇头:“这些煤还不够部队用三天。给厂里拉的。对了,周团呢?”
叶知秋:“在百货商店旁边的新华书店门口等着。顺路吧?”
“顺路。”其实得绕一公里,而对于大货车来说一公里不算绕。
新华书店门口,俩孩子的连环画纸箱上多了一大包东西,周卫光身边也有两包。周卫光把东西放车上,就抱起那个郑老同志身边年龄大一点的孩子放车上。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周卫光跳上车搂着孩子对郑老同志说:“我们先走一步。”
老人点点头,周卫光叫小王的同事开车往南半里路,在一座沧桑的、有半个世纪历史的二层小楼前停下。周卫光先下来,然后抱着那个大孩子下去,大孩子开门,周卫光拿起冬瓜糖和莲藕糖塞其中一个布袋里。迷糊想说话,被周卫光一个眼神瞪回去。周卫光拎着几个包裹送屋里,叮嘱孩子进屋从里面把门关上,他才上车。
迷糊气得大声喊:“爸爸!”
“改天再买。”周卫光朝前面喊一声“开车”。
老同志的气质不像破房子的主人,叶知秋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那位老同志干嘛的?”
“曾不止一次资助过我们tຊ。”周卫光担心孩子小管不住嘴,没敢说太细,“儿子和儿媳叫他去国外,老同志觉着精力不济,带着家产到国外也会被人巧立名目抢去。他儿媳和儿子认为他顽固不化,四年前去了香江,说到那边安定下来就来接他们。结果就是现在老人带着俩孙子生活。”
叶知秋:“那他们怎么生活?”
“生活?生活没问题。他有工资。这几年在厂里担任技术顾问。他跟儿子儿媳观念不和,不可能由着俩人把家产全带走。就是买米买面洗衣做饭不方便。”
小迷糊好奇地问:“爸爸,你们是说那个白发老爷爷吗?”
叶知秋点头:“对了,今天在城里看到的谁都不许说。”
周卫光:“没事。老孙同志也认识他。院里那几栋楼就是郑老出钱修的。”
难怪周卫光这么殷勤。叶知秋对小迷糊说:“那算——不,不止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