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迷糊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叶知秋心里不禁夸不愧是我儿子!“嫂子,回头再说?”叶知秋不待她再说就朝屋里问:“啥事?”迷糊从堂屋跑出来:“可以看小人书吗?” 叶知秋还是觉着小王的同事不对劲。 到家,叶知秋对开车和跟车的俩人道一声谢,叫迷糊领着半道上醒来的糊涂出去玩一会,就给周卫光使个眼色,去堂屋! 周卫光先把孩子的连环画放卧室,出来看到叶知秋正襟
叶知秋还是觉着小王的同事不对劲。
到家,叶知秋对开车和跟车的俩人道一声谢,叫迷糊领着半道上醒来的糊涂出去玩一会,就给周卫光使个眼色,去堂屋!
周卫光先把孩子的连环画放卧室,出来看到叶知秋正襟危坐,有大事相商的样子,下意识往外看:“敌人从海上登陆了?”
“说什么呢?”叶知秋没心思跟他逗咳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周卫光:“那还有什么事?不是想说我不该跟孙老走太近吧?”
“不能吗?”叶知秋好奇。
周卫光哽了一下:“我以为你担心他资本家的身份连累我。”
他居然这么想自己。叶知秋心里不禁有点来气,“他以前是现在又不是。再说,人家以前也没少支持你们。”不由得想起小王的同事,“现在这世道人心隔肚皮,谁都不知道谁咋想的。老实巴交的人也不一定真老实。”
周卫光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字——论迹不论心,“你是说要看他做什么?”
“当然!凭身份或出身就认定一个人好坏,你不觉着太武断了?”
周卫光不由得想起叶知意。
以前他和叶知意讨论过类似问题,叶知意认为“不应该以立场定是非”,这话周卫光赞同,但他们聊的是国际形势。周卫光强调小事可以“帮理不帮亲”,国际上弱国无外交,是非对错只看实力。叶知意一脸震惊,像是没想到周卫光能说出这种强盗的话。周卫光想继续解释,叶知意用“算了,不提这事”结束了那次谈话。
周卫光理智上认为应该就此掀篇,可回家的路上周卫光有那么一瞬间想退婚。到家碰到嫂子,把他和叶知意的谈话润色一番,把自己改成朋友,问他嫂子怎么看。
嫂子不假思索:“刀没割到自己身上,叶家没人流血牺牲。”
周卫光又强调不是他和叶知意。他嫂子敷衍道:“是你朋友和他对象。不管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是太天真,都没什么,就怕她崇洋媚外立场不坚定。这一点你要弄清楚。”
翌日周卫光去接叶知意下班,试着说起昨天那场争论,叶知意皱着眉头说,“怎么又提?”
当时周卫光已经收养了迷糊和糊涂,叶知意要给他们买吃的玩的,周卫光就觉着人无完人,叶知意挺不错了。可他心里不是没有遗憾。
“我说错了?”叶知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想什么呢?”
周卫光回过神:“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叶知意?”叶知秋顺嘴问。
周卫光禁不住心中打了个突,不想被她看出来奚落一顿,假装不耐烦:“想她干嘛?!”
叶知秋撇着嘴打量他:“欲盖弥彰啊。”
“你就想说这事?”
叶知秋白了他一眼:“懒得揭穿你。”
“既然懒得说,那算了?”周卫光起来就走。
叶知秋赶忙喊:“等等!什么德行啊。你儿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爸不禁逗。”一看他瞪眼,立刻言归正传,“如果你家一直很穷,好不容易吃上商品粮,一个月二三十块,像今天不年不节,也不是立冬、冬至那种节气,你会买鸡又买肉吗?”
周卫光:“在这里?”
叶知秋听出他言下之意,首都海鲜贵,鸡和肉相对便宜。如果在农村有关系,每周末买只鸡也吃得起。这里山多地少,没人舍得用菜喂鸡和猪,又因离海近,一斤鸡能换一斤干鲍鱼,一斤五花肉可以换一筐小海鲜。周卫光工资高,在此地也不舍得同时买鸡买肉。
叶知秋点头。
周卫光:“不是拿我逗咳嗽?”
“厨房南边的地还没收拾。”昨儿周卫光和金嫂子把厨房东边的地翻了种了。吴清莲要帮她把南边的地翻了。给人做一条裤子,又叫人帮着做咸菜又让人翻地,叶知秋不好意思,就说没想好种什么。叶知秋本想把孩子的裤子做成吴清莲儿子那种,可小糊涂三岁,有可能解不开尿裤子。叶知秋去供销社买线还给金嫂子,顺便买几尺松紧带。昨晚把两条长裤缝好,还剩两条短裤。叶知秋又说:“下午还得给俩孩子缝裤子。”
“除非我得一笔横财。”周卫光认真说。
叶知秋问:“要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呢?”
周卫光琢磨片刻:“也不可能。除非父母双职工,兄弟姐妹没钱也有父母接济。”
叶知秋悬着的心落到实处,舒了口气:“那你查一下小王的同事。”
周卫光:“今天开车捎我们去城里的那个?他买鸡又买肉,我怎么没看到?”
“在国营饭店买的熟食。当时我们在墙角靠窗的地方。车上就他一个,他可能着急接另一个人,买好就走,没看到我们。”
那人长相憨厚,待人热情,每次开车出去拉货都问家属们进不进城,怎么也不像那种人,“你说他爱读书?”
“卖蟹的小王说的。听小王的意思很佩服他,忙了一天还有心思看书读报。”
周卫光越听越觉着叶知秋说的跟他认识的不是同一人:“还有谁知道?”
“俩孩子。不过我交代过不许跟人显摆今儿喝了茶吃了煎包。小孩藏不住话,你要不再吓唬吓唬?”
周卫光在家坐不住了,“我晚上可能——我这就收拾衣服回部队。”说完,就去卧室。
叶知秋跟到门口:“首长会不会说你想多了?”
“五年前我们跟常凯申交过手,那次我也参加了。他有备而来,肯定会请人摸我们的底儿。他可能就是那次被收买的人之一。”
叶知秋:“我怎么没听说过?”
“自家人起摩擦哪值得大肆宣扬。我没留意当时报纸,就算有报道也是言简意赅几句话。你没看到很正常。”周卫光把几双鞋拿出来。
叶知秋见他的鞋全是橡胶底:“没有拖鞋吗?”
周卫光一脸无语。
叶知秋白了他一眼:“不说我也知道训练不能穿拖鞋。我的意思晚上洗好脚还穿胶底鞋?”
周卫光很是意外。
“多大码?改天帮你做两双。”
周卫光差点脱口而出,多少钱。幸好脑袋比嘴快咽了回去:“你问吴清莲,我跟三团长的脚一样大。”
叶知秋:“牙刷牙膏呢?”
“还——牙刷不用了,牙膏该被他们用完了。”
叶知秋想问谁,又担心知道太多,回头跟有心人聊天被人套出不该说的。新买的牙膏牙刷都在她房间柜子里,叶知秋挑一只自己买的白玉牙膏,又拿一盒擦脸的,“这个要吗?”
周卫光拎着衣物从卧室出来,看到“友谊”俩字:“什么?”
“雪花膏,适合秋冬用。”
周卫光摇头:“你留着吧。”
“我还有一盒‘万紫千红’,就是咱们转车下车休息闲逛的时候买的。在首都还买了一盒百雀羚和美加净。”
周卫光不禁问:“买这么多?”
“美加净是给他俩买的。你不说这边离城远,出去一次不容易?”叶知秋递给他,“听隔壁嫂子说海风特厉害,还是用一下吧,省得遭罪。”
周卫光顿时感到纸盒发烫,烫到他心里。周卫光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叶知秋吓一跳:“别摔了。挺贵的。要不是叶文礼给我一千五,我都不舍得用。”
周卫光低下头小心塞进军装兜里,再抬头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平时有事就找隔壁嫂子。迷糊和小糊涂不舒服就找阿华妈妈,她是护士,打针输液都会。东边的李老师,看在她丈夫的面上,别跟她一般见识。”
“知道了。赵慧兰和叶文礼没怎么教过我,我在服装厂这些年也没出什么事。”
周卫光:“那你跟——”
欢声笑语越来越近,叶知秋和周卫光同时往外看,小阿娣拉着迷糊和糊涂,阿华拉着弟弟妹妹先后进来。周卫光:“那我不说了。”
“怎么去?”
周卫光:“不到二里路,我走一会就到了。还有可能碰到车。”
家属大院有两个门,东边的门通往渔村和外界,西tຊ边的门外是通往部队的路。那边除了车辆穿过的地方,周围都被铁丝圈起来,外人不好进,有点觉悟的家属也不会往那边去。叶知秋听吴清莲说的时候心里好奇也没细问。
迷糊松开小阿娣:“爸爸,干嘛去?”
小阿娣:“你爸回部队。周叔叔不是还在休假吗?”
“今儿最后一天。去宿舍收拾一下。”周卫光看一下阿华,“宿舍该被他爸住成猪窝了。”
阿华这次没帮父亲:“我妈说我爸上辈子就是天蓬元帅。”
周卫光:“下次当着你爸的面说。”
“你怎么不当着他的面说?”
周卫光:“我没说过?”
“说过……”老陈政委打不过老周团长,老周团长经常嫌弃老陈政委。阿华憋憋屈屈道,“我又不是你。”
周卫光对叶知秋道:“那我走了?”
叶知秋想着要不要送送他,双脚不自觉跟出去。周卫光到门口停下,“又不是出差上战场。回去看看他们几个别把房顶掀了。”
“没事。东西我都放起来了。”叶知秋停在门外。
周卫光嘴唇翕动,不知该说什么。他和叶知秋现在的情况有点远不得近不得,很不得劲。周卫光微微叹口气,冲她点点头就往西去。
……
金嫂子从隔壁出来:“小叶,你俩没吵架吧?”
叶知秋准备回家,闻言又退回来:“吵什么?”
“那小周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回部队?”
叶知秋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就说早点过去收拾收拾。”
金小银心说也不差半天啊。
“妈妈!”
迷糊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叶知秋心里不禁夸不愧是我儿子!
“嫂子,回头再说?”叶知秋不待她再说就朝屋里问:“啥事?”
迷糊从堂屋跑出来:“可以看小人书吗?”
叶知秋:“看啊。”
“新买的?”
叶知秋脚步一顿,又走过去:“拆开了才想起来问我,不觉着晚了吗?”
小孩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告诉我的。你看起来很紧张。”
小阿娣出来:“叶阿姨,你们大人都是怪物吗?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干嘛了。”
叶知秋:“那是因为我们过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多。我们也是从你们这么大一点点长大的。你们这些小伎俩,都是我们玩剩下的。”
小阿娣不信:“你又不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全猜到。”
“猜到一部分还不够?”叶知秋到堂屋把卧室里的几个小的叫出来,“在这里等着,我把书搬出来。这边光线好,在这边看。”
六十本小人书,满满一箱,小阿娣稀罕地蹲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我哪本都想看。”
叶知秋:“想看哪本看哪本,但不许往学校拿。你们乖乖听话,我疼你们。”
阿华:“怎么疼?”
糊涂大声说:“买好吃的。”
叶知秋捏捏他肉乎乎的小脸:“天天想着吃。我叫老周买《西游记》和《水浒传》。”
小阿娣和小阿华异口同声:“真的?”
叶知秋点头:“但是只能在家看。出去也不许说。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小阿娣和小阿华听渔村的小孩说过,外面到处破这破那。俩孩子人小觉悟高,一起摇头表示谁也不说。
叶知秋:“我去煮点小米粥。”
周卫光没买到红薯和土豆那天跟金嫂子提过一句。小阿娣听她妈说过:“叶阿姨,副食厂有红薯了。”
“那我下午过去看看。跟你无关,你得上学。”
小阿娣顿时后悔告诉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嘀咕一句,拉着板凳坐到墙边。迷糊和糊涂在她两边,阿华的弟弟妹妹在他两边,一个看桃园三结义,一个看草船借箭。
叶知秋把小米粥煮好,打算盛两份咸菜,可几个孩子也不说回家:“朵朵,阿华,中午在我家吃?”
几个小的如梦初醒,慌忙起来:“不不,我们家该做好了。”
“嫂子,阿华在你家吗?”
阿华连忙放下书,拽着弟弟妹妹:“我妈来找我们了。”
俩小的被他拽得踉跄,叶知秋连忙安慰:“不着急,我送你们出去。孙朵朵,书放回去。”
小阿娣正把看了一半的书往怀里塞,见状很是不甘心地放回去:“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厉害啊?”
叶知秋攥着她的胳膊,“迷糊,糊涂,在家等妈妈,一会儿吃饭。”
到院里,在隔壁说话的女人到自家门口,叶知秋:“是阿华妈妈?阿华和他弟弟妹妹,还有朵朵都在我家,跟迷糊和糊涂玩儿呢。”
女人看起来比叶知秋大四五岁,大概天天在医院,脸面很白,瘦长脸,五官看起来很有攻击性,比叶知秋矮一点。女人露出浅淡的笑意,顿时像邻家嫂子:“给您添麻烦了。我是阿华妈妈。我爱人老陈来过你家。我叫顾常宁。”
“你的名字真好听。”叶知秋由衷赞道。
顾妈妈看出叶知秋并非恭维她,笑弯了眼睛:“你的名字也好听。”见仨孩子不动,“还不过来?”
阿华和弟弟妹妹赶忙过去。
叶知秋:“放了学再来玩儿。”
阿华连连点头。叶知秋松开小阿娣:“你也回家。我在这里看着你。”
小阿娣顿时不禁嘀咕:“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