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司机叫进来,让他帮忙取下所有罐头。留了几盒备用,其他的都让他拿走。“车上有别人捐的衣服吗?”我问司机。穿现在这身出门,实在太冷了。“有。”司机拉开货厢的门。 凌晨的某个时刻,汤南轩把我叫醒:“抱歉,我要回警署,你起来锁门。”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脑子迷迷糊糊的,要花些时间才能搞清状况。 昨晚,他把我扛上楼,一起冲了热水澡,我检查了他腿上的伤口。吹风
凌晨的某个时刻,汤南轩把我叫醒:“抱歉,我要回警署,你起来锁门。”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脑子迷迷糊糊的,要花些时间才能搞清状况。
昨晚,他把我扛上楼,一起冲了热水澡,我检查了他腿上的伤口。吹风机被我卖了,所以他用毛巾帮我擦头发,边擦边给我讲擒获卫衣男的惊险过程。他还问了 Wheatly 对我的诉讼案情况,他承诺跟我一起解决这件事,他也要求我答应放弃跑路回国的念头。
然后、然后、然后……没印象了。
以后,还是不要空腹喝酒了吧。
汤南轩拿起床头柜上的支票,挑着一根眉毛问:“这就是你说的,放在我枕头上的‘老鼠’?”
“啊。”我心虚地把被单拉到下巴,“既然卫衣男已经落网,我想着也该把钱还给你……”
“要跟我撇清关系?”他把支票撕成了两半,“不可能。Seraphina,不可能。”
我没有干净衣服可穿,汤南轩把他的借给我。他的裤子长到夸张,我一边卷裤腿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已经开始想我啦?”他笑了笑,顺势啄了一下我的嘴角,“食绥知味了?”
“髓,第三声的髓。”我说,“我需要一颗后悔药,你 72 小时之内会来吗?要不我自己从网上买。”
“那种后悔药?”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不需要。 不记得了?你头发还没擦干就睡着了,把我晾了一晚上。”??
“我这么过分的吗?”
连续几天没睡好觉,果然不行啊……
“回来再跟你算账。”汤南轩咬着牙笑了,“惹到我,没有任何一种后悔药能救得了你。”
雨下得特别大,跟车祸那晚一样。我坚持送汤南轩到 304 的路口。
在华州住了近十年,我早就懒得打伞了。大雨中卫衣很快湿透,厚实的布料吸饱了水,仿佛有几十斤重。
“等等!有车来了!”我拍着汤南轩的车窗大喊,指着左边的两盏车灯给他看。
汤南轩按下车窗:“Sera,那不是车,应该是你邻居车道入口的灯。”
“你快回去,别感冒了。”他匆匆叮嘱了一句,一脚油门开走了。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仿佛有一百个老师在同时凿我脑袋:“这你都能看错?”
左边的两点灯光果然一动不动。
那个地方白天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画面:David 家的车道就在那个位置,入口一左一右,立着两根矮柱,柱子顶端各有一盏灯。
今天的雨这么大,但从这儿还是能看到灯光。就算雨再大点,那灯估计也挺亮挺清晰的。但那天晚上,我却没有看到。为什么?
或许我根本没仔细看路况? 或许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不可能,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
比方说灯坏了。比方说灯被挡住了。
* * * * *
“前门,开了。前门,开了……”
我猛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回荡着没有感情的女中音。??
我跳下床,猛地拉开房门,冲向楼梯:“Sarah!”
前门关得好好的,安保系统的语音警报已经停了,屋里找了一圈,只有我一个人。
“哔——”尖啸声在房子里回荡,家里所有的烟雾报警器同时鸣响。是停电了。
打开前门,车道上停着一辆电力公司的车。
汤南轩借我的卫衣昨晚被雨浇透了。现在身上只有他的 T 恤和短裤,这样出去有点冷,但也没别的选择了。
我抱着胳膊走到房子侧面。电箱门大开着,一个穿电力公司工作服的男人正对着线路研究。难得不是 Jose。
“嗨。”我打招呼。
那人似乎被我惊到,猛地转身对着我。
他是白人,三十岁上下,带着口罩。这人我见过,他就是监控视频里,把起诉书交给 Sarah 的人。……Jose 的新同事?
他看见我,眼睛睁得快要裂开,简直像是见了鬼:“你怎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连连道歉,顺便瞥了眼他工作服上的水牌:Jason。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跟他不熟,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顺便暗示他一下,我在家时别来瞎搞。
“Jason,我屋里停电了,是你在检修线路吗?”我小心翼翼地说,“还要多久?我正在赶作业……能改天再来弄吗?”
Jason 看着我,眼中突然闪出凶光。
我脖子后面的寒毛瞬间竖起,情不自禁倒退一步。跑……吗?
“嘀嘀!”
一辆车身刷着养老院广告的货车停在 304 的路肩上。打着右转灯,想开进我家车道,却被电力公司的车挡住了路。
货车司机是个非裔壮汉。他下车后,大步流星向我们走来:“哈喽,Seraphina,经理叫我来拿你要捐的东西。”
Jason 的视线在我和货车司机之间来回切换,像在看乒乓球赛。
“嘿 bro,”货车司机客气地跟他打招呼,“麻烦挪一下车,往旁边挪个四英尺就行,我的车要进来。”
“……没问题,我这边也正好弄完了。”Jason 合上几个电闸,关上配件箱。
“谢谢哦,请慢走。”我松了口气。
电力公司的车离开,养老院的货车开了进来。
“经理还说,你的疫苗卡要验一下留档,就跟着我的车过去吧。”货车司机说。
我既没什么可以捐赠的,也还没轮上打疫苗。但既然召我,自然是必须要去的。
家里几乎被我清空了,好在汤南轩把他鄙视的罐头堆在食品柜的最顶层,我懒得爬上去清理,所以还在原来的地方。
我把司机叫进来,让他帮忙取下所有罐头。留了几盒备用,其他的都让他拿走。
“车上有别人捐的衣服吗?”我问司机。
穿现在这身出门,实在太冷了。
“有。”司机拉开货厢的门。
我拆开堆在最外面的袋子。里面全是基础款的卫衣和牛仔裤,式样平平无奇,雌雄不分。
“这是刚从那边第二家收来的。”司机指着东面。
那不是 Sherry 老太太家吗?这些衣服是什么情况?老太太 50 年前的旧衣服,还是她女儿 20 年前穿的?
我把袋子推到一旁,打开第二袋。一股呛鼻的咖喱味扑面而来,赶紧重新系上袋口。还是卫衣牛仔裤吧,至少洗干净了,闻起来是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重新把第一个袋子拉过来,在那堆卫衣、牛仔裤里翻了翻。尺寸倒也合适,颜色也有那么两三种,搭配一下也还过得去。
货车直接把我捎到了养老院。去前台填了志愿者工表,按惯例,接下来就该去大厅陪老人聊天看电视,教他们用手机什么的。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些活动都停了。我戴上口罩,量过体温,搓完消毒液,回答了“最近十天有没有感冒症状”等十几道问题后,被经理直接领着,来到妈妈为前房主 Freddie 安排的小院门前。
这扇门我现在已经很熟悉了。
* * * * *一年多以前,本科毕业那个夏天,我第一次被带到这里。
妈妈生前在养老院当志愿者,养老院经理也参加了她的葬礼。葬礼结束后,经理力劝我追随母亲脚步,来当志愿者,回馈社会。
我婉拒了,只是花一千五百刀给他们捐了张长椅。那时还很天真,花钱大手大脚,还不知道到了后来,这钱够我吃上三个月的。
养老院让我觉得压抑,所以虽然经理找过我很多次,还孜孜不倦往我家信箱里塞小广告,我还是一次次婉拒了。
等到毕业,没找到全职工作,为了维护 OPT 身份,需要两份志愿者工作凑数,我终于想起了这个地方。
经理什么都没说,直接把我带到这个小院门口,示意我自己进去。我一头雾水地按了门铃,实心铁门缓缓打开。
门内是个独立的小院落,有草坪、花圃,喷泉和西式木亭。一把造型优雅的木制长椅放在亭子里,椅背的纪念铭牌上刻着妈妈的名字。
长椅上坐着个白发老人,他背对着我,面对着一株巨大的无尽夏。
Freddie?当时我心里猜测。
无尽夏是妈妈最喜欢的花。那时正值八月,无尽夏的枝头密布着数百朵盛开的粉色大花,如同一堆粉色篝火,绚丽夺目。
长椅上的人转过头来,即使是我,也花了几秒才认出他是谁。
在记忆里,这个男人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突然变成眼前这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小老头,让我感到非常震撼。
“父亲?”
“绥绥,你终于来见爸爸了。这一天,我等了很久。”父亲说,“这几年你独自在外,完成了大学学业,不容易啊。以后有爸爸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一刻,我以为困境总算要结束了。我的 B 计划,终于要起作用了。
可是我想错了,错得非常离谱,离谱得不能更离谱。
当我需要他帮忙的时候……
“绥绥,在这种特殊环境里,你能安然无恙,很不容易。看来你已经学会了生存之道。”
“但我们的处境仍然微妙,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保持现状,继续小心谨慎。这对我们都好。”
* * * * *今天,这老狐狸召我过来,应该是为了我企图回国的事吧?
垂头丧气地按门铃。大概又要被训话了。
现在是冬天,无尽夏的叶子已经掉光,褪了色的花朵还留在枝头,沾满雨水,沉甸甸的,都垂了下来。长椅换了方向,父亲坐在上面眺望远处的山林。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看到了我家后院树林的一角。从这里,如果能直线穿过密林,走不到一公里就能进入我家的边界。
“老爸,您怎么又瘦啦?”我使用他要求的称呼,热情地问候,“还是吃不惯白人饭啊?”
父亲指着他对面三四米外的凳子让我坐下,防疫意识很强。
“绥绥,”父亲语气很严肃,“我刚收到个奇怪的情报。据说你昨天准备离境,在去机场的路上被……处理掉了。”